这种状况不是第一次发生。
上一次,是这把刀斩向云清,将他击落下青城山的悬崖的时候。
叶三忽地伸出双手,紧紧攥住手里的刀柄,长刀呜咽一声,猛地爆发出一阵惨白光芒,照亮了身周数米的草地,像是一层雪白的寒霜。
乍亮之后,就是寂灭。
一种枯败而死寂的气息,侵入这把刀的每一寸角落。
叶三缓缓垂下双眼,脸颊上的血珠坠落下来,敲击在银色的刀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长风肃裂,残阳如照,汹涌的草海尽头,有烟尘如啸。
第143章 十年深隐地
风吹过野草的声音极为细小,可某个事实如密不透风的黑网,将叶三的意识往更深的地方拖去。
喉咙几乎被扼住捏紧,血从心脏流动的声音清楚分明。
叶三猛地挣开了眼,冷汗从额头流进眼里,刺痛得眼前真实世界都模糊不堪。
他遗漏掉一个很关键的信息。
安多不会无缘无故从血瀚海走出来,将他生生从这一辈子唤醒。无论当年的小姑娘如何娇憨,她从来不是一个任性的孩子。
他定定地看向安多,北地残阳稀疏而刺眼,让他的睫毛都忍不住颤了颤。
清虚宗的清字大阵,他见过的。他见过当初阵法开启的风暴,也亲身体会过身体寸裂的痛苦。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道阵法究竟意味着什么。
漠北草海上的夕阳,总显得比中原更低一些。如今日头渐坠,血红色的残光铺在极远的山脊上,像是一层新鲜的血迹。
手持黑色铁弓的青年行走在夕阳下,一身黑色长袍在风里急剧抖动。短短几刻的功夫,他已经从山脚行走到草海的边缘。
残阳从他肩头漫开,几乎照亮半个身子。一些极为细小的草屑从空中飘落下来,落在肩头的黑色布料上,看起来像是几点细雪。
当最后一片草屑落在肩头的时候,秦无念停下了脚步。他抬头向远处看去,旋即感应到一股有些诡异的力量。
远处忽然响起了某种声响,像是冰雪碎裂发出的脆响,紧接着,又像是狂风穿过雪水山原的咆哮声。
春天的漠北草原上,积雪早已融化,然而在这一刻,仿若无数春冰冬雪在急速消融一般,细微而清脆的声响不断从远处的地底下传来。
再细小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也能够变得格外响亮。一时之间,草海之上仿若被寒意裹挟,无数蓑草尽数披折。
就连草根处的坚硬泥地,在声音的影响之下,也隐隐震动起来。
秦无念听着地底不断传来的声响,眉头微微挑起,他轻轻拂去肩头的草屑,提着黑弓大步往前走。
在他行走的间隙,藏在黑色衣袖上的手指间,隐约迸发出一道金色光亮。
那道金色光亮越来越刺眼,直至形成实体,化作一根细长圆润的长箭。
他自小跟随清虚宗掌门修行,成年后接任清虚宗执法堂,对于“魔宗”两个字,宗门里无法找出一个比他更清楚的人。
那些冰雪消融的声响,那些咆哮的长风,那些被彻底影响的天地灵气,无一不在宣告一个事实——草海之上,有人入魔。
这样御动天地灵气的力量,三位供奉或许能有,但是作为清虚宗为数不多的底牌之一,秦无念相信,他们不可能为了区区一个少年,放弃自己多年苦修的道心。
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苏蕴,你的小师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捏着金色的长箭,忍不住微笑起来,自语道:“我实在不想招惹你,可惜了。”
草海中央,长风猛烈地飞舞,无数细小的草屑在飞舞盘旋,由于被灵气切割得太过细碎,看起来泛着一股青白色,像是夹杂了很多草籽的雪。
密密麻麻的杂质遮挡住残阳,叶三的视线有些昏暗,急速流动的草叶在他耳边呼呼刮过,切过身侧的时候就会在衣物上留下一条细缝。
而身后的那片密林,在狂风中不断摇摆,几棵小树被拦腰折断,草木的清气从截断面里散溢出来。
叶三和安多站在旋涡的中央,狂暴的气息不断从外围流淌进来,属于三位老年供奉的力量与天地间精粹的灵气碰撞在一起,几乎浓郁得要燃烧起来。
叶三微微眯着眼睛,在昏暗的光线里,神色一时看不清切。他提着手里的长刀,目光朝远处探去。
站立在草叶上的老供奉微合双手,低声叹道:“青城山百年清誉,要毁在一个入魔的小师弟身上吗?”
说完这句话,他手指骤然一紧,白色的光芒从手指上跳动起来,像是一团白色火焰迅速朝空气里奔去。
细小的火苗遇风则生,遇到天地间的灵气,则愈发明亮旺盛。
火苗扫荡过的地方,青青草地尽数化为白灰,飘飘荡荡向天际飞去。
唯独飞窜到旋涡中央的时候,似乎被某种奇异的力量阻隔,白色的火苗哪怕窜上三尺高,也无法再进半步。
见到这幅景象,老供奉微疑摇首,继而点头道:“能够以凡人肉身驾驭天地灵气,阻隔三清白烟……叶乘风,你一时三刻之间,何以修得这般诡异的魔宗功法?”
他顿了顿,又道:“亦或是……你早已入魔?”
叶三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从很久之前开始,他并不习惯在战斗中讨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这是多年在死地和追杀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只不过常年站在顶端的老供奉对于战斗过于生疏,面对一个刚破四山的年轻修士也过于自傲,所以他们漏掉了很多细节。
叶三的目光映着长风,像是燃烧的夕阳。
他提起刀,然后猛地甩出了一道刀光。
狂暴的长风瞬间爆裂,空气中细小的声响不断扩大,地面的泥土起伏波动,诡异而阴寒的气息从地缝里汩汩上涌。
坚硬的泥地不断被上涌的气息拱开,顺着草根生长的痕迹迅速龟裂。冲上半空的气息裹挟着土块和碎石,又被冲卷的长风不断击打在叶三的身上,发出一阵暴雨似的噼里啪啦声。
草根被没有实体的力量冲上天空,地底不断隆起又坍塌,像是无数朵飞速扩散的金铃花。
叶三的衣服被撕扯得破碎而凌乱,他轻轻握着手里的刀,脸上没有太多表情。
他没有剑。
那把剑被他送给了一个人,在青城山的漫天风雪里。
没有真正的武器,没有十多年贴身相伴的长剑,他手上只剩下一把灰败的无鞘长刀。
叶三叹了口气,微长的睫毛在空中一扫,然后双手握住刀柄,朝虚无的空气劈了下去。
刀锋乍亮,烟飞尘动间,一股凌锐的剑意却从刀刃上脱身而出,斩在龟裂的旷野里。
三位供奉很清楚这把刀,这是当年教谕从山门的武库里取出的一把刀,他们也很清楚当年这把刀在三山主手里的力量,所以不约而同地,他们避了一避。
刀光从身侧斜斜刺过,没有在他们衣角上留下痕迹。
然而刀光落在身畔的一瞬间,空气里骤然裂开无数大洞。
无形的空气里,怎么能够出现洞?
那是无数团奇诡的力量,从地底不约而同爆射出来,将天地间混乱的灵气挤压出无数旋涡。
草屑和外界的风息,就从那些大洞里穿进来,与草海中央的灵气混做一团,将整片战场搅动得更为混乱。
一道冰寒的剑意,在旷野里静静生长。
无声无息地,像是天地间凝结而成的冰雪,带着极为刺骨的冷意,一点一点拔节。
紧接着,无数道剑意从地底升起,仿若无数光柱忽地腾空,它们从龟裂的泥地缝隙里挤出来,将大地上的泥土掀翻,将草根冲飞,残阳西下的大地上,一时耸立着无数半透明剑光。
这片安宁祥和的草海上,一时狂风大作,野草如浪花一般被冲刷着倒伏,光柱带着冰雪的寒意,瞬间笼罩了整片战场。
漫天遍野,全是剑气。
叶三提着刀,站在剑海的中央。
他手中没有剑,可这片战场上的每一寸根叶花草,尽数变作了剑。
他笔直地站在无数道光柱中,像一柄出鞘扬锋的长剑。
这片大草原下,长眠着血瀚海无数先辈,也埋葬着历代大掌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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