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擦擦脸。”何峙站在一旁递毛巾,但是他这样居高临下腰不弯一点,何意羡这种状态怎么接得过来,反而因为头重脚轻,差点跪在他脚边。
胃里又涮一次清水,捕捉回来点意识。然后听到何峙说:“数数,你现在身上一共多少事情?”
他知道何意羡中途出来几趟,是扣喉催吐来了,否则他的酒精耐受量早已突破人类极限。
再次按压扁桃体吐了一次,何意羡有点茫然,跌坐在大理石砖面地板上。抱着膝埋着脸,闻到手串上安神清脑的佛香,就是昨天在真如寺买的,白轩逸给买的。
何峙不管他真醉假醉,说了下去:“第一件事,薛凉案你遇到的瓶颈,准备怎么处理?”
几天前发生在医院楼梯间的那幕,白轩逸油盐不进的那张脸,便又在何意羡眼前晃动起来,他好一会才理清纷乱的思路:“破财消灾,能怎么办?”
何峙说:“涉案两千多万,平常这种金额如果没有站队问题,纪委都懒得顾。这次为什么这样大动干戈?”
何意羡扶着墙走到镜子前,掬了把水洗脸,几度整个人要掉进水去了:“不是赔钱态度好就能减刑,是想减再找个由头,减不了就是没找对人……我不知道?但他们这个巡回,检察组…跟以前,糊弄事儿不一样。”
何峙说:“那要怎么办?”
何意羡机械地点点头:“所以我说…阶级斗争新风向…摸不准。咱们先送钱,错不了…大不了多退少补。田忌赛马,就算我败一局,也想探探他们的底细,探探实…”
何峙听笑了。何意羡挺了挺身体,两手撑在台面上,看向镜中的自己也看身后的何峙:“他、他妈的——老不羞,你在这出司法考试主观题?”
何峙道:“怎么会,我也只是探探实。那么第二件,白轩逸……”
何意羡的目色立刻清明了不少,从中打断:“半年时间,我让他卷铺盖滚回北京。”
“话很漂亮。说但是吧。”何峙轻笑,“但是你的条件是,不让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人插手,这也包括我。我也有但是——如果我不同意呢?”
何意羡无所谓:“没有人让你同意啊,你可以不同意啊,你不同意咱们就一起沉船,我不怕,你行吗?”
“意羡,就一定要这样感情用事?”何峙目光里便含上点殷殷关切,“这件事交给我,很干净。”
“感情用事?”何意羡嗤笑,“那你和姓白的几代的世仇,我和白轩逸只是这一辈子的兄弟,都有关系,都是感情,怎么理在你那里就说得清了?”
何峙却说:“你们的感情,前天的这个时间你还说没有感情,这是什么样的感情?你们的关系,靠一个死去的人影系在一起,这算作什么关系?”
何意羡哦了一声,似有所悟,却只揶揄:“还有要说的?”
何峙非常慷慨地摇了头。
“你没有,那我有。”擦干手离开,镜面就徒留何峙一个人,何意羡说,“少道德别人,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局已经撤干净了,但林启明还没走。自打这位副检察长来了后,他每天活得像惊弓之鸟,本来已经痛下决心搞点事情,纳投名状上梁山了,今晚却被何意羡这一顿操作弄得晕头转向——万一人家家庭内部矛盾,能够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呢?总之暂缓,暂缓。
于是看这两师生出来,忙拥上去。何意羡做戏要做全套的,马上进入醉汉状态。
林启明忙要扶住他,但他忐忑地等了这两个何律师这么久,时间出乎意料地久,神迹般品啧出某种不便言明的东西。加之刚刚席上,何意羡就着何峙手上的打火机垂眸点燃了烟,一个习惯被人敬烟的动作,没什么太特别。可是他五官凌厉,面部锐角多,蓦地一抬眼,有些俊美得惊心动魄。
惊人的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碰何意羡的手立刻便缩了回来,只对何峙笑吟吟地说:“老何,还不快搀一下?”
何峙礼貌性地照做了,礼貌到如果何意羡有什么反抗,反而更加有鬼。
茶庄门口,林启明双手合十,还在给劝酒行为道歉。何意羡听着他的话,看的却是何峙揽在肩上的手,另有所指道:“……我的问题……我恐怕…永远不适应这种场合。”
何峙却淡然道:“你是我最看重的学生,以后应该什么场合都要适应。”
林启明虽有绮色猜想,但还不至于延伸那么远,闻言慈蔼地笑:“哈哈,这就对了,革命就是请客吃饭嘛!”
他们此行是来见江老的,为表谦逊,何峙和何意羡谁也没带秘书司机,喝了酒只能等着叫代驾。林启明心里已拿住七八分,没那么不识相提出送他们回家。
何意羡微笑目送林检察长上车,何峙忽地沉声说:“另外,第三件事,关于近日发生在你身边的凶案,我有一些警方不愿告诉你的线索。回去聊?”
这时,却听到林启明高声一叫。
他这个位置,怎么可能摆沉不住气的人,但一抬眼看到一帮人声讨了一晚上的怒目金刚修罗恶鬼,偏偏出现在他单枪匹马没部署的时候,谁不悚然?谁不股栗?
白轩逸站在灯下,倚在车旁,看着不远处依偎着的两人,不知多久了。
第26章 阿修罗王掌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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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羡已经很高挑了,总能将深色的雪尼尔绒面西装穿得挺阔漂亮。可是现在站在一级矮台阶上,还得对白轩逸仰脸,道:“来干嘛的?”
淡黄的灯给面容镀了一层柔光,但白轩逸的声调还是那么疏离,说:“送你回家。”
饭局不素,大门稀稀拉拉走出来几个专业陪酒,个个国色。白轩逸说:“看来你到哪里都美女如云。”
林启明本想溜号,奈何心虚极了,听到这话更是警觉,赶忙表态:“白轩逸同志,咱们这可不是公款吃喝,可沾不到餐费超标的问题啊。”
白轩逸看似虚怀若谷,不予评价,只道:“回家。”
何峙却道:“我送吧,我们家住得近。”
但是白轩逸说:“我们回的是一个家。”
空气中的沉默就像是绷紧到极致的弦。有的官员还没上车,颜面工程做足,纷纷对白轩逸点头或者欠身,也算缓解了这窘状些许。
刘院长忙回来拉手问好,结个善缘:“咱们这帮老家伙都是托何律师的福气,才见到白副检察长的佛面,今天晚上不虚此行,不负此良辰美景呀。”
何意羡悦动颜色,忘了装醉:“他是什么佛,他是罗刹娑。”
说的是印度神话里的一种恶魔,罗乞察娑、阿落刹娑,意为可畏、守护者。罗刹娑青面獠牙吃小孩,他们女甚姝美,但男性极丑。
何峙拍了拍何意羡肩膀:“嘴巴这么坏,别人白副检察长一表人才。”
何意羡一直真的就只盯着白轩逸,止不住音调唇角都上扬:“管得着我。”
“上车。”白轩逸的冷淡和威严形成鲜明对比,好像下一秒如果他不同意,就要戴上手铐强制扭送。
何峙没再施难,温和道:“意羡,我刚才和你说的事情,到家给我回个电话。”
白轩逸说:“非工作时间,公务请借调别人。”
何意羡马上踢他小腿一下:“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讲话放尊重点会不会,这是我老板。”
白轩逸道:“我是你哥。”又被踹一下。
大家其实都故意赖着没走,竖着耳朵。本意是想窥探这一对传闻中的异姓兄弟,关系究竟如何,最好是左口袋去右口袋嘛,那就天下太平了。但是厚着脸皮杵这半天,谁也没弄清眉目。
何峙没有计较,笑道:“不早了快回去吧。厨房第二个橱柜左边有解酒药,记得吃。”
“行,那回了啊。”何意羡扬了扬手机,在前后夹击中镇定自若地说,“我代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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