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虚名虚物。
薄野津看着卿晏在袖子里左掏右掏, 风风火火地找了条绳子, 将同心契串了起来挂在自己脖子上,心道, 人留在他身边就好。
这枚同心契一旦结成, 便是一重束缚,将两人系在一起, 而至于那符契本身, 倒不是很重要了。
薄野津淡淡道:“从此之后, 你我便是道侣,除非和离,否则不论你走到天涯海角,不论是生是死,都不可能与我分开了。”
道侣终生相系,性命相托,即便他如在北原时那样离开,他只要撕一片魂魄便可探问到他的所在。
“你不要后悔。”
那同心契坠在卿晏颈上,晃晃荡荡,如一枚红玉,散发着莹润的光泽,将他雪白的皮肤都映得微红,如抹了层胭脂似的,那艳色只有一点,点到即止。
卿晏心道,这话说得一点都不真诚。
要是真怕他后悔,该结契之前跟他说这些话才对,现在都木已成舟了,还说什么?不都来不及反悔了吗?
再说了,他怎么会后悔?
“我才不会后悔……”他扑上去搂住薄野津的脖子,轻轻哼了一声,低声咕哝道,“谁后悔谁是小狗。”
轻轻的笑声响在他耳边,贴着他耳廓丝丝缕缕钻进去,弄得人心也轻痒起来。卿晏感觉后颈又被触碰着,那只手拢着他的后颈将他揽进怀中。
吐息可闻,他抬眸撞进薄野津的眼睛,那眉目深邃昳丽,眸色却浅薄清冷,看着他的模样既散漫平淡,却又那样幽深,好像含着别有意味的千言万语。
好像还含着千年之前深深密密的那场大雪。
修长的指节停在他的下颌处,有意无意地描摹了下他的侧脸轮廓,又抵着他的唇探入他口中,薄野津微微低头,冷冷的白檀香气弥漫开来,盈了满怀,他却并不亲他,只与他厮磨。
像是一种逗弄。
卿晏看着他含笑的模样,那模样真是好看极了,瞳孔像是玉石做的,碎着深深浅浅的光芒,清晰地映出卿晏的脸,含着无限缱绻。
红绳在他颈间晃悠,卿晏忽然想,成了亲,不是要洞房花烛么?
他年轻,沉不住气,忍不住侧了下脸躲开那只作乱的手,将他的肩一推,吻了上去。
道术高强、修为深不可测的神君就这么被他轻轻一推,推到了枕榻上,好整以暇地接住他,神色不变,只有眸中笑意浓了些。
两人滚做一团。
这个吻正待加深之时,门外突然毫无预兆地传来几声巨响。
“砰砰砰!”
哐哐砸门的声音。
卿晏:“……”
薄野津:“……”
卿晏微微抬起身,想去看看发生了什么,又重新被压进怀里,那人明显不想让他走的样子。
他还没说话,门口又有人声响了起来:“卿晏,卿晏,你在么?”
薄野楠的声音,还带着几分焦急。
能让堂堂天刹盟的盟主都不顾什么仪态,冲上来砸门的程度,想必是有什么要紧事。卿晏小声道:“津哥,我去看看?”
薄野津揽着他的腰,淡淡道:“不必理他。”
“……”卿晏迟疑道,“不好吧……万一真有什么急事呢?”
薄野津虽然这么说,但到底没那么不讲道理地不放人。他伸手将卿晏方才滚乱的鬓发和衣襟理好了,才道:“去吧。”
衣冠整齐,什么都看不出来,但卿晏脸上那层薄红一时半刻褪不干净,他天生皮肤就薄,轻轻一碰,什么颜色什么印记都明显得很。
卿晏开了门,薄野楠的手停在半空中。
“……你终于出来了!”愣了一下,薄野楠才道。
卿晏问:“有什么事么?”
他还若无其事地问自己!薄野楠瞪了他一眼,暴跳如雷道:“你知道你多久没出来了么?七天!你要是再不出来,我都以为你死了!”
灵台之内数百年之久,原来只是短短七日。卿晏不好意思了下,道:“在里面遇到点情况,事急从权,抱歉。”
薄野楠正还要骂,忽然目光一凝,看到卿晏脖子上挂的那个吊坠。
“这……”他一脸震惊地看着那玩意儿。
要是他没看错,这是同心契吧?
他不是和小叔好了么?怎么有这玩意儿,难道他已经跟别人定过终身?
“哦……”卿晏看了下,跟他解释道,“嗯……我们刚才结契了。”
我们???薄野楠一脸不可置信,道:“你和……小叔?”
“嗯。”卿晏道,“他已经醒了,你放心。”
薄野楠还没开口,就听到里间传来一声淡淡的“进来”,确实是他小叔的声音,忙不迭地疾步而入。
看见和衣靠在榻上的人,薄野楠脱口叫出声:“小叔,您醒了!”
“嗯。”薄野津招招手,示意卿晏过去,将他那枚同心契吊坠塞进了他的衣领里收好。
薄野楠别开眼,觉得自己要瞎了。
“小叔,结契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在这里……”薄野楠顿了顿,道,“此事交给侄儿来办,等回天刹盟,我一定安排一个最盛大的婚礼,宴请九洲。”
他小叔嫁人,不得风风光光的么?
薄野津道:“不必了。不必为我的事,费神费力,铺张浪费。”
人在就好。
他虽然醒来了,但灵魄碎片刚刚回归,难免还需要些融合的时间,薄野楠当机立断,赶紧带上两人回天刹盟去了。
其实,薄野楠这次来找卿晏,的确还是有别的要紧事。
卿晏进入薄野津灵台这七日,卿怀风又作了不少妖,薄野楠一直在压,可也压不住那浪潮般的舆论,没别的证据,他是真的得被迫放人了。
虽然他觉得卿晏也没什么好办法,但还是得跟他说一声,毕竟这事关千鹤门,也跟他有关。
薄野楠是真的没想到卿晏能拿出办法来。
“我没有他杀尹千鹤的证据,”卿晏顿了顿,想起在灵台记忆中看见的那小孩子,道,“但我有别的证据。”
他翻开北云大师给他留下的那本剑谱,从中拿出了夹在书页中一张纸。
薄野楠疑惑地接了过去,一展开,整个人也是一顿。
那是……北云大师的亲笔血书。
书中清晰地写明了,卿怀风是怎样图谋杀害他的,临终之际,他蘸着自己的血写下这些,笔调居然是冷静的,没有一句废话和颠三倒四的情绪宣泄,只是明明白白写清了事实。
这血书一出,天下哗然。
原本那些为卿怀风说话也悻悻闭了嘴。
几日之后,薄野楠作为盟主,都还没捋出个处置的章程时,卿晏忽然听说,南华剑尊向卿怀风下了战贴。
是死战。
死战不论结果,生死不论,一旦应下了,那么是生是死,都自己担着,怪不到别人身上去。
卿怀风应下了。
也许是他已走投无路,没有退路了,如果不应这场战,天刹盟集聚九洲的天师要将他图谋杀害北云大师的事公开审出个结果,那不比现在好。
死战前一日,卿晏牵着自己的小徒弟,还是有些担心地劝南华剑尊:“老师,你真的要去么?有必胜的把握么?”
他这小徒弟之前被托付给南华剑尊带了一阵,已跟剑尊很熟了,见着剑尊,跟着卿晏喊老师,却喊卿晏这个正牌师父哥哥。
他姐姐本来请卿晏为他取个名字的,可当时蛟妖之事来得太急,没顾得上,一直无名无姓的也不行,他在灵台里这些日子,南华剑尊先做了主张,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黎安”。
四海无事,黎庶皆安。是好意头。
他们一家本住在靠近北原的村子里,也无家族也无姓氏,卿晏当时想了想,说:“姓尹吧。”
尹黎安。
黎安说话还是不太利索,跟着卿晏学舌,只吞吞吐吐学了一点,道:“老师……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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