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忍不住想起蛟妖死前的话。
——这是他欠我的, 他欠我们的。
卿晏合理推测, 这个“我们”指的是整个东海蛟族。
为什么会这样?他亏欠他们什么,要以灵魄作为代价, 奉为牺牲?他哪里对不起他们了?
卿晏不知原委, 可是已经先偏心地替自己男朋友委屈起来了。
他是蛟生的, 又怎么样呢?他最后还是成神了啊,出身有那么重要吗?
他是蛟族的血脉, 血缘永远斩不断, 便要被这么没有底线地予取予求么?
在卿晏眼里,照这个方向想一想, 他觉得这个蛟族跟打秋风的穷亲戚似的, 不要脸极了,就会扒在人身上吸血, 还如此理直气壮。
他把那身在打斗中刮烂的道袍脱了下来, 又换了件新的, 感觉这几日的衣服糟蹋得格外快。
然后,他简单给自己冲洗处理了下伤口。薄野津不在,没人那么细致温柔地帮他包扎了,也没人低声问他疼不疼了。
手背上的伤还没好,结果一整条胳膊上又添了新伤。
卿晏将手上的纱布解开,看见手背上的伤已经不再溃烂了,已经收了口子,一夜便长出粉红色的新肉来了。
果然是神药啊。
卿晏走到床边,俯下身,伸手在薄野津袖中乱摸,不问自取地想把那神药再找来用用,薄野津的乾坤袋里空空的,卿晏摸了半天,指尖才勾住什么东西,可摸着不像是装药膏的瓷瓶,他有点疑惑,抬起手一看,登时便愣住了。
那是一截漆黑的发丝,发丝断口整齐,分成了两缕,中间系在了一起,落成了个小巧的结。
卿晏:“……”
他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断发,瞬间就认出来了这是什么。
这是当日在北原,津哥说要教他同心契之时,他们系在一起的那缕黑发。
只是他没想到,他竟一直留着,这么妥帖地收了起来,贴身带着。
卿晏又摸了摸,终于是摸到了那小药瓶,他伤了一只胳膊,自己又只有一只手,给自己包扎,十分不便,卿晏随便弄了下,就出门了。
他去找南华剑尊,他老人家的训斥还没完呢。
“你有几条命?你当你是谁?对上那么个大妖,你有十拿九稳的取胜把握吗?没有你还往上冲!你脖子上长的那个东西里面是空的吗?”
南华剑尊唾沫星子乱飞四溅,老头子本来就脾气大,这次真的被卿晏气得不轻。
卿晏乖乖认错:“老师,我以后不会了。您别生气,为我气坏了身体不值当。”
他把桌上的茶盏捧到南华剑尊面前。
“你还想有下次?”南华剑尊接了茶,又吹胡子瞪眼起来,“这次回去,你不跟我修炼到渡劫期,你以后别想出来除妖了!”
卿晏顺着他说:“是。”
南华剑尊喝了口茶,才觉得气被浇灭了一点,他忽然问:“你是为了神君吧?”
卿晏抬起眼。
南华剑尊的目光从他胳膊上的雪白纱布上划过,看得一阵皱眉,指着他道:“我还没问你呢,你是什么时候跟神君搞到一起去的?”
这事都没跟他说!剑台上突然求婚,把他吓了一跳,南华剑尊可是不知道这两位以前就有关系,卿晏当时那么说,在老师眼里可是胆大包天肆意妄为,这么冒犯神君,他当时连他埋在哪儿都想好了。
谁想到是这样?
“……”卿晏斟酌了下,动了动唇便要回答。
不过这句话显然是个感叹句,南华剑尊根本没想让他回答,在他开口之前又道:“为了给他找那个灵魄碎片,你命都不要了啊?”
卿晏觉得大家都误会了自己,他确实是负伤挂了彩,但还没到不要命的那个程度。
“老师,我心里有数的。”
“你有个屁的数!”南华剑尊痛心疾首,“我本来还觉得你是好苗子,可造之材,可你看看你,就知道沉溺于儿女情长之中,怎么堪登天道?”
南华剑尊自己是有道侣的,但跟风月无关,只是两人在道上相合而已。
所以他实在是不能理解卿晏。
卿晏茫然地一抬头:“老师,我没想登天道啊。”
南华剑尊:“……”
这话无异于在老师面前直接说“我不考大学了”,这么不思进取,没有事业心,荒谬得让南华剑尊直接怀疑自己的耳朵……不,是怀疑人生了。
“你再说一遍?!”
虽然这个老师挺严厉,但卿晏毫无畏惧,很平静地重复了一遍:“老师,天道有什么好的呢?做个平凡人不好吗?”
南华剑尊瞪着他,刚想骂“你想做平凡人你还修什么仙”,就被打断了。
薄野楠从外面走了进来。
“南华,消消气,管教孩子也要有个分寸。”这位老成持重的盟主劝道,“他都伤成这样了,你还骂他,等他好全了,再教育也不迟。”
薄野楠现在的心情很复杂,看见自己手下的剑尊在训斥他未来的叔母……太微妙了,这辈分是彻底乱了套了。
盟主发话,南华剑尊总算是偃旗息鼓了。
卿晏充满感激地看了薄野楠一眼,要不是他及时打断,他真怕他这个老师恨铁不成钢地非要逼他登什么天道。
卿晏真不觉得有什么好的,津哥飞升成神,想必应该算是登上天道了吧?
可是卿晏只在他身上看到高处不胜寒的孤独。
他只想当个平凡人,也平凡庸俗地去爱人——他喜欢他,就能为了他豁出去,把他觉得好的东西都给他。
薄野楠是过来商量蛟妖以及灵魄之事的,主要是找卿晏商量。
“蛟妖虽然已经死了,但我还怕之后再出什么岔子,已派人在东海盯着了。”薄野楠是个稳妥的人,蛟妖复生过一次,他便不能掉以轻心,“那灵魄之事,你准备如何?”
卿晏道:“当然是将灵魄物归原主。”
薄野楠沉吟片刻:“我以前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如何拼凑灵魄,我也不知,还是不能贸然行事。你那位灯灵应该通晓此事,不如再找她问问?”
卿晏答应了,两个人回到卿晏所住的院子里。
渡灵灯坐在衣柜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一脸冷艳高贵,一张嘴就是狮子大开口:“给我把糖葫芦的摊子买下来,我就告诉你。”
卿晏有心说“要不要再专门给你租个人天天熬糖浆串红果”,但他确实有求于人,只好将这话咽了下去:“好。”
“不就是个灵魄碎片吗?要拼还不简单吗?”渡灵灯都不知道为什么这种傻子都知道的事,这两人要这么郑重其事地来问她,只能证明这俩人是大傻子。
她抬手指了下卿晏:“你带着灵魄碎片,进入他的灵台里,渡给他不就得了吗?”
卿晏一愣。
灵台吗?
就像在北原,津哥对他做的那样?
薄野楠听了这话,立刻看向了卿晏。
确实,如果是这种办法的话,那除了他,别的人做也不合适。
灵台于修士而言,是何等私密要紧之地?要不是薄野楠知道,这位是他小叔点头同意过的准道侣,他也不敢让卿晏进。
他道:“可以,你去吧。小叔应该不会抗拒你进他的灵台的。”
卿晏茫然地看着他:“可是我不会啊。”
薄野楠:“……”
卿晏虚心求教:“盟主您会吗?能不能教教我?这个难不难学?”
“……还行。”薄野楠犹豫了半天,但也没别的办法,找个别的人来给卿晏讲,也不是什么更好的办法,他还是自己上了,“你过来,我告诉你。”
当着渡灵灯这个姑娘家,他肯定是不好讲的,只能将卿晏拉到一边,附耳低语。
卿晏认真地听着,连连点头。
他没有什么别的心思,就真的只是学而已,一脸的天真纯良,可这副表情看得薄野楠更不好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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