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对方的枪却仍是破开一切无物,笔直地朝着他而来,一枪直接贯穿胸膛,黄金粉碎,骨头断裂,血花翻溅。
一招而已。
阿鄂斯手握着断枪,黑红的眼睛盯着对方,鲜血从嘴角慢慢流下,“我死了,汗王会让梁朝血流成河。”
赵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整个身影笼在白色的光中,轻声道:“让他来。”
第53章
那交锋的动作实在太快,快到所有人没有当即反应过来,看台上,氐人使团中一大群人腾的站了起来,侍从哗啦地往下跑,安铎也瞬间停住摩挲着袖子的动作,眉头紧锁,却没有立刻出声。
阿鄂斯没有即刻就死,抬起手握住那柄杀死他的铁枪,一次没握住,手指扒着握了两遍,盯着赵慎的眼神终于浮现出不可置信,慢慢跪着倒了下去,最后所见是男人平静的眼神,画面在天旋地转中变成了一片黑色。赵慎右手一推,尸体的双脚在地上划出两道一尺长的短线,他松开了握着枪的手,枪钉死在砖地上,锚中的正是他刚刚所画半圆的中心。
氐人侍从围上来想要查看情况,执戟金吾卫迅速合流,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赵慎用眼神示意萧皓去禀报元帝,自己则是背对着所有人在那具尸体前多站了一会儿,血从朱红色的袖筒流下,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一滴滴地砸落在土灰中,胸前的白虎也被慢慢洇出的鲜血浸透。
赵慎对自己的身体状况再清楚不过,他耗不起,也撑不住,只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将其一招毙命,那一枪推出去后不能回头,遇山破山,遇海推海,刚刚对方感受到巨大力量也同时反震到了他的身上,伤口尽数崩裂开,粘稠温热的鲜血慢慢裹住了他。
所有的喧嚣声音都逐渐远去,整个演武场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空旷无垠中,有风从四面八方徐徐地吹来,没有任何人敢靠近他,在那天地皆寂的一刻,一颗心竟是获得了难得的平静。赵慎转过身,慢慢走出演武台,停了下来,众人都不知道他正在想些什么、将要做什么,他像是山海一样沉默,眼前的画面模糊一片,且愈发昏暗下去。
咚的一声,他倒了下去,落入水池中竟是没翻出多少水花。
在所有人都正看着这一幕发呆之时,一个身影迅速冲了上去,跳下了水池,砰一声巨响,瞬间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扯了回来,“世子!”回过神来的金吾卫这才一拥而上去救人,看台上,正在禀报的萧皓见元帝哗的站起来,他也下意识回头看去,瞳孔猛缩。
李稚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在泥沙翻涌的浑浊池水中一把抓住了赵慎的手,双手从后将人抱住,他将昏死过去的赵慎拖拽了上来,岸边的金吾卫连忙搭了把手,他也迅速翻身而上,低头半跪在池边,死死地抓着赵慎冰冷的左手,推摇了两下,他浑身都湿透了,水从发梢摔落在赵慎的脸上,盯着那张没有血色的脸,他浑身颤抖,张开口喉咙却发不出声音,猛地抬起头吼:“太医!”
一片混乱中,他用力地环着赵慎的肩膀,连旁边礼部官员的震诧表情都看不见,鲜血从赵慎的胸前不断涌出来,他忽然用手掌去压住,一只手不够,又脱下自己的外套按住,“太医呢?!”他又吼了一遍,连带着抱紧了赵慎,浑身抖得更加厉害了,昏死过去的赵慎没有任何的反应,大约是浸了水的缘故,脸色苍白平和。
李稚在那瞬间脑海中一片空白,他在心中想:“你不能死,不,你不能死!哥!”
看台上,众人都看见了那混乱的一幕,随着元帝大踏步往下走,许多梁朝官员也跟了上去。氐人那边同样骚乱不止,安铎终于松开袖口起身。
赵慎连着做了一阵记不清的梦,等醒过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他正在躺在皇宫别苑的床上,偌大的宫殿中点着宁静安神的青叶香,隐约还有药味飘来,几个老太医正在窗前低声商讨病情与用药,如水的昏暗光影配合着听不清的低语,莫名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赵慎抬手扫了眼,伤口已经被重新上药处理了,衣服还整齐地穿在身上,他起身坐起来,作势想要下床,却又忽然感到疲倦,便懒洋洋地坐着没了动作,萧皓原本正低头坐在炉子边,一言不发地盯着暗火,听见动静回头看去,立刻起身,“世子!您醒了?”他看上去松了一大口气。
赵慎刚醒过来,神志不甚清明,思索了片刻,问他:“什么时辰了?”
萧皓回道:“刚到酉时。”
“我躺了多久了?”
“三天了。”萧皓放低声音,“世子放心,太医已经打点过了。”
赵慎半垂着眼,手指随意地拨着手腕上崭新的绷带布条,自己的身体他心中有数,也没有多问,“氐人使团那边呢?”
“比武过后,一直没有动静传来。”
“没出乱子?”
“没有,那名叫安铎的使臣还亲自代使团向皇帝赔了不是。”
赵慎自醒来后一直面无波澜,闻声忽然看了萧皓一眼,却发现萧皓的眼神正不自觉地瞟向一旁,他见状也随意地往身侧看了一眼,视线立刻停住。
李稚站在刚点燃不久的长信宫灯旁,身影被烛光笼罩,手中端着冰瓷的药碗,看上去已经站了有一会儿了。
赵慎乍一眼看见那道身影,还道是自己看花了眼,拧了下眉头,拨弄着绷带的手停下来,他盯着李稚看了很久,“你怎么会在这儿?”
萧皓转过身,绕过银杏屏风走了出去,不一会儿,窗前的低语声也消失,脚步声远去,宫殿中只剩下李稚与赵慎两个人。李稚站在宫灯旁没动,对着赵慎把演武场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低声道:“太医赶过来时,你流血不止,性命危在旦夕,太医让我按住伤口不能松手,皇帝见状让我跟着过来,你这两日病势凶险,高热不退,太医说……”李稚换了话,“雍州的大夫换了方子用药,今日早晨见你缓过来了,皇帝才离开,大夫叮嘱说这两年你要多静养,不能继续劳心操神。”
赵慎静静看着他,“你不该跑上来的。”谢府的幕僚不顾一切扑过来救他,且这个人还是当初汪循之案中的重要人物,这件事怎么看都有悖常理,有心人恐怕已经起了疑心,即便查不到什么,李稚自己也很难解释。
李稚道:“我当时心中是这样想的,但我见到你摔下去……”他停下来,抬着眼睛注视着赵慎,上前两步把药碗递过去。
赵慎伸出手接过,药是温的,他没有立刻喝,而是对李稚道:“你先回去,我另想办法把这事掩过去。”他没有说责备的话,事情已经发生了,多说无益。
李稚问道:“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我会把所有事情安排好。”
“多年心血付诸东流,一事无成身先死,你甘心吗?”
赵慎听见这一句,端着药碗正要喝的手停住,他重新看向李稚,“什么意思?”
“你昏迷时,萧皓跟我说了些你们的事情,两年时间什么也做不了,你将近二十年的牺牲都白费了。”李稚没有把剩下的半句话说完,赵慎如此殚精竭虑下去,不要说两年,甚至能不能熬过眼下这两个月都难说。苦苦支撑终究是一场空,这才是赵慎真正的心结。
赵慎放下了手中的药,在他的心目中,这或许是兄弟俩最后能够好好说上几句话的机会,他示意李稚走过来,李稚走了上去,他又示意李稚在自己的身旁坐下,两个人并肩坐着,赵慎侧过头看着他,莫名显得亲近,“这世上的事情本就不能够桩桩件件都在你我意料之中,我所能做的,只是尽量多考虑些,比如这次氐人的事情,我得提前为西北做点打算。”
李稚道:“所以你如今想要帮广阳王赵元铺路,将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哪怕他将你害成这样?”
赵慎没想到萧皓连这也与李稚说了,心中暗道这也太实诚了,他望着李稚笑道:“看来你不喜欢他,我也不大喜欢他。”停了下,他继续道:“我没有太多的选择。”
李稚看向他,“不是的,你还有一个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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