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慎轻笑道:“您是我的父亲,我自然会去救您,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三两句对话点明了两人之间多年来相互利用、相互提防、却又同生共死的羁绊。赵元也笑了,显然两个人都没有相信对方的话,他拍拍赵慎的肩膀,转身离开,启程继续前往盛京。
盛京城。
高大书架间,李稚正在浩如烟海的狱案中翻阅一本泛黄的册子,神情很是专注,他将食指慢慢往下划,停留在一个名字上,岳武,轻轻敲了下。
一个穿着褐黄色袍子的男人从小门低调进入大理寺,跟着侍者来到了后院,他从袖中取出一封信,“烦请立刻转交给李大人。”那特意压低两分的声音有些尖细,分明是太监的嗓音,接应的人听出他话中的紧迫意味,取了信二话不说往回走。
侍者从门外步入,李稚收回神,接过书信拆开看了眼,眼神倏的一变。
那封信上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谢照入宫觐见皇帝。
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李稚曾经一度反复地把“谢照”这个名字以及其所代表的意义在心中默念,这是一切因果的来源,一切由此开始,也必然将在此结束,然而当这个名字真的乍然出现在眼前时,李稚却有种不真实之感,脑海中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他此时怎么会出现在盛京?
“去宫中打探一下。”
“是。”
没有人知道退居东山数年的谢照究竟是何时来到的盛京,但他确实回来有一阵子了,一直等到今日,他才入宫觐见皇帝。
黄纱飘飞的崇极大殿中,皇帝赵徽忐忑不安地坐在皇位上,身着紫金朝服的谢照立在壁阶下,光影缓缓交织。
谢照进献了一封密信,董桢亲手将那封信呈递给皇帝,皇帝看着那封薄薄的信,脸上的肌肉有不易察觉的轻微抽搐,最终他仍是慢慢伸手将信拆开读了起来。
董桢离得很近,他亲眼观察到皇帝脸上的神情由不安转至疑惑、愤怒、最终完全僵硬的全过程,仿佛是铸剑炉中渐渐凝固的铁水,甚至能够清晰地从他的眼中看见放大的裂纹。
董桢心中惊疑,不留痕迹地用余光去扫那封信上的内容,泛黄的信纸透着光,短短十数行黑色的小字,轻飘飘好似是悬浮在光尘中,他看着看着忽然也愣了,这其上的每一个字都在讲述着背叛、仇恨、血火,升腾着飘散开,一点点地焚毁皇帝的理智。
皇帝猛地把那张纸摔了出去,手砰一声用力地按住龙椅,“这是什么?”
还是壁阶下的谢照打破了这份平静,他拱手请旨:“请陛下降下旨意,诛杀乱臣贼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父 子 情 深
【bgm:你这一辈子……有没有为别人拼过命?】
赵元:所以你真的会来救我吗?
赵慎:……哎呀我随便说说啦。【乖巧.jpg】
第99章 风雨欲来(三)
金吾卫倾巢而出。
送信的侍者还未离开清凉台的地界,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从街道尽头传来,他惊恐地抬头看去,二十几匹黑棕烈马一字开道,黑云似的高大金吾卫横戟截去他的去路,胸前的金蛇纹章个个熠熠生辉。
“天子有令!城中百姓一律不得离京!违者即斩!”
受惊的飞鸟刷的一下掠过灰色的天际线,从盛京城的高空往下俯瞰,大大小小的城门迅速封禁,金吾卫如分流的黑潮从朱雀大街冲涌向四面八方,顷刻间席卷整个盛京城。京城现下共有三支城禁军,为了防止彼此勾连谋逆,平时严禁互通消息,若仅仅是皇帝刚下达的命令,不可能如此大规模又迅速地将守卫调动起来,这至少已经提前布局一月之久,竟是没有走漏丁点风声。
大理寺中,天色渐渐暗下来,李稚莫名感到阵阵不安,谢照早已退出政坛,他为何会忽然入京面圣?他是来做什么的?李稚沉住气,等宫中传来进一步的消息,正在这时,他突然收到了另外一则令人意外的消息。
萧皓进屋,迅速对着李稚道:“京州刚传来消息,季元庭失踪了。”
李稚的神情一瞬间变得恐怖。
事情要从今年九月份开始说起,李稚已经从赵慎口中得知,在他幼年时搬来隔壁的教书先生蒋旻乃是赵慎所安排的谋士,为得是教他读书识字、明辨是非。季元庭离开京州后,蒋旻一直代替季元庭与李稚互通家书,然而九月份时,蒋旻寄来的书信却忽然变得古怪起来,言语间像是在暗示李稚些什么。
李稚敏锐地察觉到了异样,暗中派人回去查看。那密探伪装成商旅在蒋旻家中借宿一晚,蒋旻暗示对方有人正在监视自己,双方以夜间点烛火的方式巧妙地传递消息,确认了彼此的身份。使者从蒋旻口中得知最近有人在京州调查李稚,心中一惊,次日离开后便立刻按照季元庭提前留下的方式想要联系上对方,却也正是在此时,他发现季元庭失踪了。
季元庭的失踪有许多可能,但谨慎起见,恐怕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季元庭是被人找到了。而这就意味着李稚的身份已经暴露,或者说即将暴露。使者立刻将消息分成两份,一封寄给赵慎,一封寄给李稚,后者刚好于今日封城前送到了李稚的手中。
李稚读完那封密信,眼神意味不明,就在此时,朱漆大门忽然被粗暴地撞开,李稚刷得抬起头看去。萧皓立刻挡在他的身前,皱眉看向迎面如黑潮般拥来的金吾卫,手去摸腰间的剑。李稚的眼中有寒芒一闪而过,他支着手坐在上座没动。
大理寺的侍卫反应过来想要阻拦,却被对方蛮横地撞开,他们整齐划一地朝着李稚走过来,萧皓随机应变,走上前去交涉。在李稚的眼中,一切画面都像是放慢了,脑子在飞速地转着,另一只手随意地轻撇了下,那封薄薄的密信飘入脚边的暖炉中,瞬息间烧成了灰烬。
那金吾卫的首领越过萧皓,来到李稚的面前,“李大人,陛下有令,城中戒严,官员无诏不得离京。”
话音刚落,一个人被提着后领推摔到李稚的面前,正是李稚派去给赵慎传递消息的那位使者,他看起来已经吓得只有三魂没了七魄,浑身蜷缩着发抖,显然被人拷问过,兜里那封原本要寄给赵慎的信也早已不翼而飞。
李稚与那魂飞魄散的使者对视一眼,重新抬眸看向那金吾卫的首领,对方道:“宫中另有诏谕,近日城中风声嘈杂,即日起留您在大理寺中,万勿出门,恐招惹麻烦。”
李稚问他:“这是陛下的旨意?”
对方直视着他,“自然是陛下的旨意。”
李稚示意萧皓将地上的侍者好好地扶起来。金吾卫首领打量他的眼神带着几分剖析的意味,李稚的脸上并不见被冒犯的震怒,只是道:“既是陛下的旨意,我们理应听诏。”说完便转头提醒吓呆了的仆从给客人上茶。
金吾卫首领见李稚如此心平气和,没有乱摆高官的谱,也没有如其他官员那样惊慌失措地叫嚷着要见谁,反倒多了两分客气,没有过多为难他,只示意部下从内部水泄不通地围了大理寺,严禁任何人员出入。他拒绝了茶水,从始至终没有透露更多的消息,李稚也明白问不出来,不再多费唇舌。
一旁的萧皓看向李稚,他正因为刚得知季元庭的失踪而暗自感到心惊胆战,李稚则是一言不发地喝着茶。李稚已经明白城中出了事,但手头的消息却并不足以让他判断到底是什么事,唯有先沉住气。
李稚嗅到了强烈的危险气息,但他有种直觉,这件事目前为止并非是冲着他而来,很快他确定了自己的直觉是对的。不只是他,京中所有亲近广阳王府的官员全部被金吾卫所控制,甚至连一些平时立场模糊的官员也遭受了无妄之灾,而与此同时,盛京城周边的骁骑营等军队正陆续奉诏来京。
一切的举动都是为了封锁消息,李稚忽然就想明白了,是为了引赵元入京。
谢照深知赵元此人谨小慎微,且耳目遍布朝野,任何风吹草动都会惊醒他,所以他并没有提前周密布局,而是掐了一个极好的时机,在赵元将要抵达盛京时才动手,雷厉风行地将所有能向赵元传递消息的人全都牢牢控制住,同时以皇帝的名义继续召见赵元,这样一整套行云流水的招数当头砸下来,盛京城中如李稚等人被打得措手不及,等消息再传出去时,也已经太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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