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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风流(217)

作者:月神的野鬼 时间:2022-09-21 09:54:04 标签:强强 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史诗奇幻

  谢玦道:“小时候开蒙,家中请了先生为我讲课,其他的我都忘了,却唯独记得他讲述汉室历史,氐人单方面撕毁祁水之盟,木阿蒙的黄金旗帜如潮水般淹没雍阳关,汉室末代武将前赴后继奔赴渭水,我永远都记得我第一次听到这里时那种浑身一震仿佛灵魂出窍的感觉。”

  “先生讲述到一半,眼中流下泪水,我还没反应过来他为何要哭,只让他快点继续讲下去,先生十分意外地看着我,说道,果然是习武之人,不安于分,我以为他生气了,但他却又笑了起来,为我讲完那段壮烈又混乱的历史,第二天,他就辞别了谢府,从此我再没有学诗词歌赋,而是学上了兵法六韬。”

  “后来等年纪再长一些,理解了何谓家国情怀,我这才明白先生当日为何落泪。在很长的一段岁月中,我总是梦见三百年前那个傍晚,木阿蒙在残阳下骑马跨过雍阳关,我为之彻夜不眠,恨自己生错了年代,没能手握枪戟站在雍阳关内,迎战那铺天盖地的铁骑黑潮,那才是英雄该过的一生。”

  谢玦说到这儿笑了下,在座的参将们都能心领神会,也跟着笑起来,时光仿佛倒回到从前在京畿军营时,那会儿众人就常常聚在一起闲聊,谈谈人生理想,只见谢玦摇了摇头,低声道:“但是我又错了,在我第一次真正踏过雍阳关直面一望无际的北境时,我意识到一件事,我低估了战争,它比我想象得还要更残酷。”

  谢玦道:“晋河的水已经分辨不清本来的颜色了,那一天我站在血流成河的国境前,听着呜咽不绝的哭声,重新想起先生离开谢府时对我说的一句话,他说:‘英雄逢乱世,不见也恨!相见也恨!’原来相见也是恨啊!”

  谢玦的眼神变得悄然,望向军帐中不再说话的众人,“何谓真正的英雄,上天让他们起于乱世,赋予他们伟大的使命,不为建功立业流芳青史,只为终结人世间所有悲剧,为了那一天,他们甘愿流尽自己最后一滴血。”

  这支军队从离开京畿起,一直是由谢玦率领,由于路线的原因,正好错过最血腥的青州保卫战与明山岭战役,谢玦道:“如果说每一个人在这场战争中都承担着历史使命,那么我们的使命只有一个,了结它。”他的眼睛平静深远,却又仿佛有光焰在熊熊燃烧,瞬间席卷千山万水。

  一片寂静中,响起一道声音。

  “打!既然西北三镇能打,没道理我们北府打不赢!我愿意第一个出兵!”雄心壮志重新浮现,年轻的参将率先起身请缨,他豪情万丈地邀请众人道:“一起并肩作战吧。”

 

第147章 清河之战(三)

  黄昏的城楼中,古颜用手抚摸匣中那把黄金重弓,几百年过去了,弓身上的劈砍痕迹仍然清晰可见,氐人有尚武的传统,将伤疤视作自己的功勋,而战死则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看着这历经沧桑的武器,古颜的脑海中开始浮现三百年前先祖父木阿蒙在月夜下策马弯弓的身影。

  无论是南朝史亦或是氐人自己的史书,对木阿蒙的记载都只停留在他南征的辉煌上,很少有人知道,这位草原上最著名的大英雄,第一位带领氐人走出阴山的大汗首领,其实并未得到善终。

  翻阅三百年前那段历史时,有一件事始终困扰着两朝史官,那就是木阿蒙在马踏平川推翻汉室后,为何没有在大好局势下乘胜追击,反而不久就鸣金收兵回到北方?梁朝人普遍认为是氐人短视,没有谋天下的大局观,而氐人对此也讳莫如深,没有留下半个字的记载。

  只有木阿蒙一脉的直系子孙才知道这段历史的真相,在雍阳关外的最后一战中,汉人军队在氐人铁骑冲击下溃不成军,百姓们叫喊着四散而逃,而木阿蒙亲自骑着烈马率领部下冲锋,就在最后关头,一支箭从两千步开外直接射中了战场上的木阿蒙,令他当场坠马。

  射出那支箭的将军,氐人后来从梁史的记载中得知了他的名字——谢赦。

  就在同一日傍晚,兵力不足的谢赦战死沙场,其后赶到的西北王师没能在尸横遍野的战场上找到他的尸首,他的副将携带他生前最后一封家书回到京畿,交到他的弟弟谢政手中,信上只有一行字:一生魂梦与君同。

  三个月后,谢政接替谢家家主的位置,率领南方士族在旧金陵拥立函王赵熙为帝,万众一心抗击氐人,南梁始立。

  木阿蒙因为那当胸一箭受了重伤,苏醒后虽勉力支撑,但也无法再亲自率军,其后又因为征战途中长期得不到良好救治,伤势日渐沉重,最终不得不停下南征的脚步。

  两年后,他退兵回到北方,在科察城养病期间,他一遍遍怀念征战南国的岁月,雍阳关一战成了他毕生的耻辱,在接下来三十年内,他又数次试图发动南下战争,但那一箭像是射伤了他的灵魂,难以忍受的病痛如影随形,他再也不能翻身上马驰骋疆场。

  草原部族信奉弱肉强食,权力更迭速度极快,英雄倘若没能在年轻时光荣地死在战场上,等一旦老去,则注定受辱。六十岁时,木阿蒙被迫将汉位让给自己年轻力壮的弟弟,一个人无声地死在科察城的金帐中,病榻正对着自己的弓与箭,在他余生当中,胸口那道旧伤一直反反复复地折磨着他,令他怀恨不已。

  他将自己的弓箭用黄金重铸,连带着那份刻骨的仇恨,一并留给自己的后人。那塔氏是一个庞然的种姓,衍生出数不清的分支,但真正的纯血王族却寥寥无几,且大多在接下来的草原百年战争中被屠杀殆尽,到了这一代,木阿蒙的直系后人只剩下年轻的三兄弟。

  古颜、真颜、领他。

  在古颜率军离开大京的前一夜,大王爷和克烈单独把他叫到身边,取出一枚私藏的匣盒交给他,当古颜在对方的授意下打开匣盖时,整个人猛地定住。黄金弓箭上似乎还能闻到陈旧的血腥味,重见天日那一刻,精光一闪,仿佛有附身其上的青色魂灵自黑暗中苏醒过来。

  “这难道是当年先祖父的那把弓箭?”古颜不可思议地问。

  “出发吧,他将与你并肩作战!”和克烈说。

  此刻古颜一动不动地握着那把沉重的弓,似乎感觉到它在掌心微微震动,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的灵魂逐渐与三百年前的木阿蒙重合在一起,他的内心也充斥着令人发狂的不甘,连带着胸口那本不存在的伤口都开始隐隐作痛。

  “将军!”

  古颜回过头。

  “塔什尔来报,城外有异动!”

  终于来了吗?古颜黑色的眼睛动了下,转身往外走。

  古颜带人一路穿过勾连的栈道,迅速登上城北瞭望台,当他往下望时,视线忽然停住,一种名为震撼的情绪席卷他的脑海,后脚赶到的真颜脖子往前一伸,同样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怎么敢?”

  黄昏的旷野上,脚步声排山倒海而来,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大雾渐渐散去,地平线上显现出南朝军队的身影,最前方的骑兵阵列率先停下,后面浩浩荡荡的弓步兵也不再行动,十万人的军队整齐划一地陈列在距离清河城两千步处,黑青色的连云旗帜在风雪中翻涌不息。

  南朝的将军们提兵立马,与城楼上的氐人对视,古颜甚至能在这个距离看清对方的长相,为首的将军身披黑青铁铠,腰后配着长剑,很年轻,跟他差不多大。

  谢玦也注意到他,一抬手勒停胯下的烈马,时隔三百年,那场旷世之战的两位主角的后人再一次在战场上相遇,空中刮起了风,寒色枪戟在嗡嗡作响,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宿命感。

  古颜一早就料到三日内南朝军队必会攻城,他早已提前在各个要塞布置大量兵马,坐等南朝军队用偷袭战术跟他们换人头,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在兵力差距接近三倍的情况下,对方竟然正大光明地陈兵城下,要跟他正面打决战。

  如果不是完全不懂战术的白痴,就是具备令人惊叹的勇气。

  “喝!”

  南朝士兵猛的用戟撞击雪地,十万人的叫阵声穿透虚空,传入每一个氐人的耳中,一声更高过一声,雄浑嘹亮的怒吼在战场上拖曳出数十万道残影,在那一刻,连时间都被无限拉长到断裂,上百万英魂应召而来,当的一声,古颜感觉到身后负着的黄金弓箭在剧烈共振,鲜血瞬间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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