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庭本就在心中盼望着两兄弟能够解除误会,立刻点头。
等李庭下去后,屋中只剩下了李稚与赵慎两个人,赵慎回头看向李稚,对上了那双盯着他的眼睛时,他笑了下,这个笑容并不像是他寻常那些带着些冷意、锋利的笑,而只是一个简单的笑容而已,或许是身上有伤的缘故,赵慎今日看上去并不像往常那样浑身带煞,李稚脑海中莫名又想起李庭说的,他只有两年不到的寿命,而究其最初的原因,竟是为了找他。
赵慎道:“先坐吧。”
李稚道:“你……你真的只能够活两年?”
赵慎道:“是,不过也有在找别的大夫看看,或许还有办法。”
李稚看着他,“我小时候你来看过我?”
赵慎道:“看过两次,一次是你病了,还有一次我路过京州府,也没有特意去找,就正好在街上碰见了,你和朋友在讨论白马非马,听着很有意思。”
李稚道:“在盛京时,你之所以一直恐吓我,是你怕我被牵扯到这些事情中?”
赵慎道:“我原意是想要让你知难而退,自行离开盛京,可没想到谢珩会出手保住你。”
李稚道:“那死了的汪循……他也和当年的朱雀台案有关?”
赵慎道:“他是谢照的心腹之一,曾经在太子府当差,后来在朱雀台案中做了伪证。”
李稚道:“朱雀台一案,愍怀太子自焚而死,这件事是……是谢家策划的?”
赵慎看了李稚片刻,道:“换掉太子是京梁士族的共识,当时正是两党暗斗激烈之际,因为忌惮西北边境的王珣与卫盛,谢照一手策划了朱雀台案,最终太子自焚,王珣战死,只有卫盛凭借着隐忍躲过了这一劫,他是我们的外祖父,一直很疼爱我们,十二年前已经过世了。”
李稚问道:“你想要报仇?”
赵慎道:“拨乱反正,沉冤昭雪,这是我唯一所愿,皇位并非是我所看重的,但它对很多人来说很重要。”
李稚提出一个接一个的问题,赵慎也全都一一解答,空旷的堂屋中有很轻的回声,每一个字落在地上都有回音。最终李稚没有了想问的,于是屋中就静了下来。
赵慎道:“不用多想什么,你是个局外人,这一切本就与你没有什么关系。”
李稚先是没说话,过了会儿,低声问道:“什么意思?”
赵慎道:“忘了今日我与季元庭对你说过的话,回去重新过你原本的安稳日子,把这一切当做一场梦,不要告诉任何你的身份,也不要再来见我,好好保护自己,写文章,在朝中做官,又或是回到京州隐居,总之不要辜负自己的才华,尽量活得好一些。”
李稚像是被他说得有些懵,许久才问道:“为什么?”
赵慎道:“皇孙的身份只会将你带入无数的险境中,父亲曾经希望我们两个成为顶天立地的人,而母亲则是希望我们一生平安顺遂,我不愿见到我们两个人都折在这局中,总要有一个人完成母亲的心愿。”他停了下,继续道:“带着所有人的祈盼好好地活下去,让我们觉得自己所做的是值得的。”
李稚道:“可是你……”他一时竟是说不出话来了。
外面的雷雨还在下,琉璃窗上光影交织,赵慎静静地注视着李稚,这孩子的脸上从最开始起就波澜汹涌却一直拼命隐忍克制,直到这一刻才显露出些崩溃的情绪来。
李稚终于哑着声音问道:“可是你怎么办啊?”
相较于李稚的激动,赵慎却把话说的很是平淡,道:“你帮不了我,无论你做什么,只能令自己置身险境,也许还会影响到我。”他当初斟酌过后,选择隐瞒真相而不是告诉李稚,也是怕李稚得知真相一时之间受不了,做出些冲动的事情来,反过来害了他自己,这也是他今天顾不上自己的伤,专门要找李稚说这番话的用意所在,他必须安抚住李稚,有时最难的并不是做什么,而是沉住气什么也不做。
赵慎看着心情无法平复的李稚,他低声道:“这并不是容易接受的事情,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回去好好休息一阵子吧。”
李稚忽然道:“盛京官员如今密谋要除掉你,他们已经动手,你必须尽快离开盛京!”
赵慎道:“我知道,这事我心中有数。”
李稚道:“还有那一日你在国公府得罪了韩国公,他如今默许……”
赵慎看出李稚的异常,打断他的话道:“你若是真的想要为我做什么,我倒是真的有件事同你商量,兴许你能够帮得上忙。”
李稚立刻道:“什么事?”
赵慎道:“刚刚一直听你说话,也没有听见你喊我一声‘哥哥’,忽然想要再听一遍,不知道能不能够?”
李稚闻声怔住,他盯着赵慎的脸,在确认赵慎是认真的之后,他却莫名有点不知所措,看了赵慎半晌,又沉默片刻,他才终于轻声道:“哥。”
很轻的一个字,赵慎却是一瞬间静了下来,他注视着李稚,很难说清楚那一刻他的眼神,他或许是想到了些过去的事情,他轻点了下头,笑了下。
第50章 氐人的价值观
为了掩人耳目,赵慎让李稚先行从侧门离开晋王府,自己则是多待了一会儿。萧皓进来时,赵慎正手搭着椅子坐在窗前,朱红的衣摆静静披在地上,雨渐渐停了,参差屋檐下一行雨水滴落下来,他从半开的琉璃窗往外看去,旧王府中草木深深。
年轻的王孙就坐在那里,像是一副画,又像是一段尘封多年的往事。
萧皓的心中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些东西,他问道:“世子,我们要回雍州吗?”
赵慎道:“先回宫见一趟赵徽。”
萧皓点头,过了会儿,他才低声道:“那孩子是……”
赵慎闻声看向他,却并不说话。
萧皓改口道:“我刚刚见他穿过长廊匆匆忙忙出门去,浑身都在抖,快要出去了又停下来,回头看着我,那眼神……说不上来的感觉,看得我心中冷不丁一跳。”
赵慎道:“听上去怎么被一个孩子吓着了?”
萧皓道:“他……听口音他好像是京州人?”
这些年来,萧皓作为赵慎唯一的心腹,对于京州这个地名可谓是印象深刻,心底深处还带着些挥之不去的疑惑,虽然赵慎从未提起过那里究竟有什么隐秘,但他依旧能察觉到些异样,再联系到刚刚那孩子看着赵慎的眼神,以及那孩子的年龄,萧皓的心中忽然生出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赵慎看出了萧皓心中在想什么,对他道:“今日的事情封锁住消息,尤其不要传到赵元的耳中。”
那一瞬间,萧皓仿佛在赵慎平和的双眼中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停顿许久,他莫名笑了下,忽然道:“是。”
赵慎没有漏过他脸上的笑容,或许这就是他们所做的一切的意义所在吧,他也跟着笑了笑,然后再次沉默下去。
雨停了,光从琉璃窗中照进来,年轻的王孙半张侧脸微微亮了起来,却显得那身华贵的朱衣更为暗沉了,胸前的白虎纹章流光一闪,仿佛下一刻就要轻盈转身跃窗而出,大约是恶兽的形象太深入人心,令人忘记了星宿四象本就是庇佑人间的神灵。
这一头,李稚带着李庭回家,将人安置好,又帮他烧好热水,准备好吃食,叮嘱他不要上街,一样样安排得有条不紊。
李庭到底是看着李稚长大的,这孩子外表上看着温驯文静,实则性子很烈,说的更直白点便是外柔内刚,一旦心中打定了主意,谁也更改不了他的心意,他一开始还担心李稚得知真相后会做出格的事情,却不料李稚自离开晋王府后就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与他说话的语气也和往常一样温和,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这原本是件好事,可李庭心中却不知为何更为不安了,他了解李稚的性情,李稚越是如此平静,他越觉得不寻常,也问不出这孩子的心中在想些什么,他轻喊了一声,“少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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