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笔一路回后院,便见管家站在书房外不住地擦汗。
元簪笔还未开口,门嘎吱一声被从里面推开。
推门出来的正是小雪。
要是元簪笔方才见过了皇帝,真要以为皇帝微服私访到了自己家。
小雪脸色不怎么好看,通常能让他脸色这么不好看的除了天灾人祸,就只有……元氏的长辈了。
小雪从小就不受元氏长辈待见,学得将一切风言风语都当放屁的好本领,但今日找上门来的身份实在尊贵又特殊,元簪笔又不在,小雪只能过去招待,脸都赔笑僵了,还要忍着元璁景一言不发但目光挑剔地将他全身上下看来看去。
小雪僵着笑脸道:“老大人。”
元璁景并不觉得自己十分老,事实上,他也并不老。
可前有元簪缨,后有元簪笔,为了以示分别,故而有老大人这一称呼。
元璁景不喝茶,不吃点心,落座之前还停顿了一下,坐下后慢条斯理地发问:“你在元璧身边如何?”
长辈坐着他站着,小雪道:“晚辈在大人身边很好,大人对我很是照顾,请老大人放心。”
要不是乔郁做的事情太荒谬,他给元簪笔写信却石沉大海,他也不必遮遮掩掩地到元簪笔这来。
小雪知道元璁景对元簪笔的态度,更知道他的看法,干脆在元璁景身边做个漂亮摆件,元璁景问一句他答一句,绝对不多说话。
元璁景看向那杯水汽渺渺宛如云雾的茶,似乎不经意地问道:“乔郁和你家大人走的很近?”
小雪心中一紧,扯出一个笑来,道:“您知道,大人与乔相一是世家子弟,一是天下士人的楷模,”他这时候倒没有脱口而出叫姐姐,若是元簪笔在这一定会十分欣慰,可见小雪并不是记不住,不过是见风使舵,在他说出天下士人的楷模时,元璁景好像笑了一下,冷笑。小絮儿当然知道乔郁身上没有半点天下士子楷模的样子,硬着头皮说下去,“两人不说水火不容已是陛下极力平衡的结果了,怎么会如老大人所说,两位大人走得很近?”
说完自己还干笑两声。
元璁景扫过少年清秀俊逸的面容。
小雪忍着想摸脸的冲动,“大人?”
元璁景道:“果真吗?”
小雪只差没有发誓,“果真。”
元璁景嘴角浮出祭祀笑容,道:“既然果真,那乔郁是失心疯了突然请皇帝赐婚?”
小雪的心情比第一次拿到信的元簪笔更加冤枉委屈。
求皇帝赐婚的人乔郁,不澄清的人是元簪笔,这件事无论怎么看都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不过是和元簪笔走的近些,关系亲密些,就要在这受着元璁景百般挑剔。
他何其无辜!
小雪心一横,道:“乔相这样的脾气,乔相想做什么,乔相为什么这么做,我……实在不懂。”
他就是个十七岁的少年人,在元璁景这样的老狐狸面前几乎无处遁形,却还不得不在元璁景面前撒谎,撒得十分痛苦,而且一眼就能看出。
元璁景道:“当年在静室。”
小雪没听清,“什么?”
“当年乔郁还在静室的时候,你是不是在元璧身边?”
小雪苦笑道:“晚辈是在没错,只是当年晚辈才十一岁,您问些浅显的事情还好,若问细情,晚辈一点都不知道。”
元璁景道;“确实是元璧身边的人。”
小雪笑得讪然。
元璁景想的是,嘴硬的样子和元簪笔一模一样。
他一面应付着老大人,一面盼着元簪笔快回来。
小雪耳力本就好,乍听见外面的脚步声如同见到了神兵天降,立刻过去开门。
于是元簪笔就在门口看见了面如土色的小雪。
小雪后面,正是连喝茶都喝得万分优雅,几乎下一刻就能入画的元璁景元侯爷。
元簪笔一下就明白为什么小雪的表情那般勉强了。
他对小雪道:“下去吧。”
元璁景放下茶杯,“我话还没问完。”
小雪刚想溜之大吉,闻言如同五雷轰顶般地停下脚步,僵硬转过头,道;“老大人还有什么吩咐?”
元簪笔在后面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道:“去吧。”
“父亲想问什么,一并问我就是。”
小雪从未如此感动过,若非时机不对,一定要涕泗横流地抱住元簪笔大哭一场。
元簪笔走进书房,关门。
“元大人真是公务繁忙。”元璁景道。
“殿前司主事乃是闲职,有容大人处理事务,除却一些分内之事,倒也不敢得父亲一声公务繁忙。”这是元簪笔的回答。
若是乔郁在这,一定会非常感同身受。
元璁景与元簪笔几年都不见一次,这还是元璁景第一次感受元簪笔这样客气又气人的说话方式,奈何元簪笔说的十分礼貌,他就算心有不满也无法发作,只能一时忍住了。
元璁景道:“那么听元大人的意思,是没什么公务可忙?”
元簪笔道:“不如父亲。”
可能连元簪笔自己都没意识自己说话有多气人。
元璁景愣了愣,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自己这个儿子,可眼下他俩毕竟还在父子交心,至少看起来是父子交心,他深吸一口气道:“既然如此,信你看到了?”
元簪笔坦诚地点头,“看到了。”
“看到了却一言不发?”
元簪笔仔细回忆了一番元璁景信中内容,面上流露出几分苦意,道:“我并非想要不回,而是无言以对。”
元璁景冷冷地望着他。
在元璁景看来,这件事不过是一场闹剧,闹得无论是皇帝,元氏都面上无光,至于始作俑者乔郁可以不提,因为他既然敢做,显然就没有抱着要脸的打算。
元簪笔想拒绝也很容易,他既然在殿上拒绝了一次,何妨之后再拒绝几次,坐实了乔郁不怀好意,而非两人当真有什么私情。
可元簪笔态度暧昧,好像乔郁说的确有其事一样,他倒是不在乎,却让元璁景觉得颜面扫地。
出了这样的事情,元簪笔还没被逐出家门无外乎他家中一脉到他这辈人丁稀薄罢了。
元璁景道:“你大可直说你坦坦荡荡,有什么无言以对?”
元簪笔沉默。
这份沉默看得元璁景心中下沉。
元簪笔当年救乔郁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他甚至就在大殿上,但他没有阻止。
因为第一,他知道皇帝就算震怒也不会真要了元簪笔的命,哪怕是看在元簪缨的面子上,至多给他一些教训,第二他无意干涉元簪笔的所作所为,任由家中子弟成长,看其如何抉择开辟一方天地不失为一件乐事,第三……乔诣到底是他的学生,他之后对乔诣再怎么不满,却也不希望他当真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乔郁是乔诣的儿子,不论如何,他总不会真的想让乔郁死。
而元簪笔的所作所为也很好理解,哪个年轻人没有年少轻狂意气风发重情重义的时候呢?
况且元簪笔与乔郁一同长大,关系匪浅。
但如今看元簪笔的反应,当年的事情,或许根本不是他所想的什么少年情谊。
元璁景沉声道:“当年乔诣入狱,你也在那天赶到,是你兄长让你来的?”
乍被提起兄长,元簪笔一时无言。
元簪缨是元氏的骄傲,也是元氏的耻辱,自宁佑一案后,元璁景再不提起元簪缨,仿佛他从未活过一般。
元簪笔道:“是。”
元璁景道:“他是不是还告诉你,皇帝不会放过宁佑党人,我们不会放过宁佑党人,他身体不行,只好你回中州传信,对吗?”
元簪笔道:“是。”
元璁景面无表情地说:“你谁都救不了,但你想救乔诣一家,所以你来了,你回来的恰到好处,正好看见乔诣下狱,看着乔郁从家中被带出。所以你不惜骗我,到了乔郁身边,做出被挟持的样子,迫使我放他走。”他露一个几乎不能称之为笑容的笑容,“当年我只是觉得你与乔郁感情深厚罢了,毕竟青梅竹马,你的所作所为虽然胆大妄为,却也是人之常情,”他一顿,看元簪笔敛容,“现在想想,这都是你的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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