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相身为百官之首,蒙陛下厚爱,定然聪明无比。”元簪笔谨慎回答道。
“只是做事冒进,又不考虑结果如何,”皇帝说起乔郁的语气竟和说起太子没什么差别,“朕以为他年纪渐长自然就稳重了,结果数年毫无变化。”
这宠辱不惊的青年将军听到皇帝对乔郁的评价时袖子下的手指暗暗捏紧,片刻后又放开,道:“是。”
皇帝等他接下来的话,不想元簪笔之后就无言了。
皇帝啼笑皆非,“你的性子倒与你兄长一点都不像。”
元簪笔垂头,又恭敬又诚恳地说:“臣愚钝,比不得兄长。”
皇帝打量着面前沉默寡言的臣子,在元簪缨还在时因为他的缘故皇帝也见过元簪笔几次,只记得是个沉稳的孩子,但远远没有现在这样沉默。
皇帝笑了笑,他身边巧舌如簧的聪明人太多了,实在很难见到元簪笔这样三分装傻七分当真同他无话可说的人,便不以为忤,反而道:“元卿是牵机侯之子,元琮的幼弟,昔年元雅与太祖皇帝击掌盟誓,约永以为好,这样煊赫的家世,这样累累的战功,朝堂之上如谢相等又都年事已高,日后太子怕是要元卿多上心了。”
若元簪笔真是皇帝的心腹宠臣,大概会跪在地上,对皇帝此番言论感动得肝脑涂地,恨不得以死报国,可他不是。
所以他非但不觉感动,反而冷得厉害,冷得手中的茶险些端不住。
“元卿。”皇帝唤他。
“陛下。”元簪笔顺势将茶放到桌上,站起来回应。
皇帝却道:“还是说,元卿更属意他人?”
皇帝这话问的温柔无害,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可这随口一提的不是别的,正是那九五至尊的位置。
元簪笔立时跪下,垂头道:“臣不敢。”
“老三心思太重,”皇帝与其说是给元簪笔听,不如说是喃喃自语,三皇子心思深沉,和当年他的没什么区别,恰如镜子一般,看见了三皇子就如看见了当年的自己,皇帝不喜欢照镜子,自然更不喜欢这个儿子,“老五又太没有心思,其他几个年纪太小,主少国疑,且废长立幼贻害无穷,朕可不愿意他日史书中留下这样一笔。”
回应他的不过是一片寂静。
“太子心软,有些事狠不下心做,也不应由他来做,为臣者要善为储君分忧,”皇帝道:“元卿,可是?”
皇帝只差没有将意思挑明。
一股难以言喻的冷意顺着脊背爬上来,冷得他舌头僵硬,那个简单的回答沉得要命,似乎重逾千斤。
元簪笔道:“是。”
他答的这样恭顺,让皇帝有些好笑,他不知道是该好笑元簪笔的顺从,还是好笑当日乔郁求娶的无用功。他应该觉得很满意,也应该觉得很得意,因为元簪笔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因为元簪笔足够聪明听话。
但皇帝还是不可避免地烦躁。
当年元簪缨敢冒着他不悦的风险同他据理力争,只因他处事偏颇,被元簪缨一手教养长大的元簪笔却毫无其兄遗风。
皇帝想,乔郁脾气诚然很不如何,但他想投一人所好收买人心实在太容易,他用了这样长的时间,竟让元簪笔连一句求情的话都为他说不得?
皇帝看自己跪在地上的臣子,青年人恭顺,是他最想要的样子。
皇帝皱了皱眉,片刻后又顺展开来,道:“下去吧。”
……
乔郁抱着猫,百无聊赖地坐在篝火边,一手扒拉着阿璧身上的软毛,一手拿着支小树枝玩火,就连年纪最小的公主也不会如他这样无所事事地坐着逗猫看火。
火光照在乔相身上。
元簪笔见状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觉得身上好像也没有那样冷了。
皇帝此次出宫名义上是为了太皇太后祈福,令太子监国却又放任流言重伤储君,废储之声甚嚣尘上,他冷眼旁观。不加以阻止,究竟是想借此机会废太子呢,还是想……看看谁有不臣之心,为太子铺路呢?
那乔郁的种种举动,非但是无用功,且触了皇帝的逆鳞,如此为臣,留之无用,倘若旁人也就罢了,被罢官回家尚算圆满,乔郁这样的,能不能留个全尸还未可知。
与乔郁划清界限或许就是眼下最聪明的法子了,既保全自身,又不会触怒皇帝,还讨了太子的欢心。
乔郁拿出沾着火焰的小树枝,很轻很轻地笑了一下。
元簪笔似乎好些年没见他这样笑过了,于是脚步一顿,站在不远处看他。
乔郁察觉到视线,慢悠悠地抬起头,乍见元簪笔,心情上佳,毫无防备地挥了挥小树枝,眼中笑意还未散。
他虽然不知道皇帝叫元簪笔导读何事,不过能见到元簪笔已很高兴。
元簪笔想,这才是两全其美皆大欢喜的法子。
元簪笔想,那又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今天课多,晚上码字舍友也睡了不能再用键盘就先更这些。
第64章
元簪笔朝乔郁点头示意,后毫无留恋地转身而去。
两人虽然隔得不远不近,但乔郁大约也看不清元簪笔此刻神情,唯有小雪疑惑非常——方才大人似有千言万语想说,只是不知为何,竟一个字都未说出口。
乔郁将小树枝扔进火中,捧着脸坐在篝火前,朝元簪笔的背影道:“元大人。”
元簪笔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乔郁的睫毛密且长,在火光下都能于眼窝投下小片阴影,他以一种再随意不过,十五六岁少年郎的姿态对元簪笔道:“没事,走吧。”
乔郁这样戏弄人,元簪笔早就应该熟悉了,然而小雪却看见,元簪笔的面色越发苍白,他说:“好。”
小雪担忧道:“大人?”
元簪笔朝乔郁拱手,转身就走。
小雪匆忙跟上去。
乔郁揉阿璧长毛的手一顿。
皇帝和元簪笔说了什么?
小雪从来没见元簪笔走的这样急过,步伐还是稳的,却比平时快得多,好像后面有什么洪水猛兽跟随一样。
待到了帐中眼见元簪笔坐下,小雪方觉松了一口气,担忧道:“可要属下为大人找大夫来?”
元簪笔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小雪没懂元簪笔这个眼神的意思,重复了一遍道:“可要属下找大夫来?”
元簪笔定定地看了他片刻,忽然道:“我很像是生病了吗?”
小雪已从元簪笔的脸上看不出多少人色了,又停他这样问,一时担忧万分又无言以对,只好道;“大人脸色极差。”
元簪笔的目光落在小雪拿着的灯上。
小雪不解其意,晃了晃手中还未熄灭的琉璃灯。
琉璃灯光火流转,照在元簪笔脸上就如同火星落在冰雪上一般,仍是白惨惨的,没添上半点血色。
元簪笔道:“你说,”
小雪洗耳恭听。
“乔郁看出来了吗?”
小雪愕然道:“看出来什……”他猛地反映过来,不曾想到元簪笔居然问他这样的问题,还惊讶元簪笔问他问题,他家大人什么时候不是心如磐石,哪里流露过今日这样的情绪,“大人同姐姐离得远,天又黑成这样,如何看得出来。”他跟上自家大人时不忘回头看看,果不其然看见乔郁若有所思地望着元簪笔的背影。
元簪笔的反应若不是离得太近,在谁看来都是正常无比,偏偏乔郁对他了解至极,又心细如发,怎么可能看不出他与往日不同?
元簪笔听出他的宽慰,按了按胀痛非常的眉心,无可奈何般地笑了起来。
元簪笔说:“找个大夫吧,说我受了寒,头疼得厉害。”
小雪道:“是。”
“倘若有人问起我的病情,也无需隐瞒,照实说便可。”元簪笔站起,拿起案上还未看完的书,“我这几日身体不适,谁都不想见。”
小雪察觉到元簪笔语气中的微妙,道:“姐姐呢?”
元簪笔没找到先前读过的页数,心中不由自主地有些烦躁,他回答:“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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