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簪笔回握了兄长的手,却什么都没说。
他看那人的笑容缓缓消失,最后只道:“别做傻事。”
元簪缨身上的伤日渐恶化,有时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是否清醒。
他和元簪笔说了几句话,又睡了过去。
梦中,犹在喃喃自语,“你小时候就不爱笑,整日板着脸,我原以为让乔郁同你在一起,你们二人一动一静,恰好互补,现在想想,竟害了两个人。”眼泪从元簪缨苍白的脸上滚落,“你还问过我什么是君子,我说,”
“虽千万人而吾往矣。”他轻声接道。
不知元簪缨梦中听到了没有。
“有天你忿忿扑到我怀中,说做君子太累了,你不想做君子。乔小公子在一旁说那做个小人呗。你气得差点没叫他出去,乔小公子就说你这样的心胸,还能叫君子。”
元簪缨又开始发烧,他似乎都有点烧糊涂了。
“簪笔,别回来了。”他喃喃道。
终其一生,元簪缨确实担得起光明磊落四个字。
只是光明磊落有什么用?
元簪笔拿书的手攥得发青。
不还是,谁都保不住吗!
不还是,连自己都保不住吗!
元簪笔缓缓地吸了口气。
他重重摔下书,书桌上一阵乱抖,听得外面的人奇道:“怎么?你生气了?”
元簪笔一怔,道:“乔相?”
乔郁散漫道:“正是本相,哎,本相送你的桃子好吃吗?”
元簪笔看了一眼一口未动的桃子,还未吃咽了下去,只说出一句,“好吃。乔相来我这,有什么事吗?”
“我看我的夫君难道也需要有事?”乔郁理直气壮地问。
元簪笔顿了顿,道;“是。”
“本相来是想告诉你,明日你大概见不到本相,”乔郁一笑,笑容艳丽而带着毒,“明日本相有大事要做。”
元簪笔心道我知道。
他却道:“什么事?”
乔郁道:“你若是提前知道了,那多无趣啊。”
元簪笔看不上他这些手段,他早就知道,因此能晚让元簪笔知道,还是晚些时候让他知道。
皇帝已经授意搜查陈府。
他简直,迫不及待。
只是一切太过顺利了,连证据都不必仔细搜集,仿佛有人送上门来。
像是个圈套。
圈套又如何?
要是陈秋台被逼得狗急跳墙,真要谋反才是大好事,连三司会审都不必了,人赃并获,可杀得有理有据。
乔郁隔着门道:“元大人,不论本相做什么,你都会娶本相,是吧。”
元簪笔走到门口,道:“也不全是。”
乔郁推开门,笑道:“那什么事会让元大人后悔呢?”
元簪笔似乎还没缓过神,道:“我,我也不知道。”
元簪笔难得有这个反应,乔郁忍不住叫他弯腰,凑过去,轻轻地亲了他一下,果不其然看见元簪笔的眼睛都睁大了。
乔郁顺手摸了一下元簪笔的嘴唇,意犹未尽道:“若是元大人实在不开怀,本相倒是有个法子,能令元大人忘忧。”
元簪笔有些恍惚地望着他。
今日的元簪笔实在不对,他性格冷冽,目光倒是清澈透亮,这样茫然极其少见。
乔郁看得很想让他干脆哭出来,道:“巫山云雨,最是忘忧。”
元簪笔按了按太阳穴,居高临下道:“你身体不好。”
乔郁脸上的笑容一僵。
好极了,元簪笔还是那个元簪笔。
元簪笔扶着门框,见乔郁转身,想开口又闭嘴,只垂眸看着地面。
乔郁没等来元簪笔的挽留,十分不满地问:“你在想什么?”
元簪笔道:“没什么。”
乔郁转过头,道:“你知道本相不喜欢你哪点吗?”
元簪笔认真摇头。
“本相十分不喜欢你面上失魂落魄却只字不提,”乔郁原本只想窥探元簪笔软弱的模样,若能抓住把柄,就再好不过了,只是他今夜情绪太不对,不对得乔郁说了两句软话,“本相很想看元大人的笑话,你却不给本相机会。”
元簪笔望着他的背影,无言了片刻。
乔郁等得不耐烦,道:“过来。”
元簪笔依言过去。
乔郁不满道:“低些。”
他第一次觉得做轮椅是这么烦人的事情。
元簪笔便半跪在他面前,还未跪稳,便被压在了乔郁怀中。
“本相月俸三千两,你记得给钱。”乔郁冷冷道。
元簪笔低声说:“我好像做错了事。”
乔郁第一次听元簪笔这样说话,惊得仿佛被雷劈了。
他本想说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却伸手撩起元簪笔的长发,“做错或者没做错,没有好像。”
元簪笔受元簪缨影响太深了。
从元簪缨的角度看,这件事他做的罪大恶极,罪不容诛,要是元簪缨泉下有知,一定对他失望至极。
元簪笔道:“那便,没错。”
乔郁抱了他半天也没感觉到有眼泪掉下来,失望道:“既然如此,你发什么疯?”
元簪笔闷闷道:“多谢。”
乔郁在他耳垂边落下一吻,“客气了,夫君。”
元簪笔一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乔郁笑着看他。
“你是希望,本相留宿呢,还是要本相回去?”
元簪笔深觉今夜自己心绪起伏,将乔郁留在这发生什么并非他本愿,对乔郁更是不公平,于是摇摇头道:“我送乔相回去。”
乔郁无趣至极。
他为什么会看上这样的人?定然是元簪笔死缠烂打又借着青梅竹马的情意迷惑了他。
若有机会,一定要锯开看看元簪笔胸口中里面究竟是人心,还是木头。
元簪笔将乔郁送回去。
翌日上朝,乔郁果然不在。
大殿巍峨。
元簪笔站在殿上,侧面没有乔郁坐着,倒有些不习惯。
皇帝先表功,果然如元簪笔所说,梅应弦功过相抵,以观后效。
乔郁已经封无可封,加上他不在,亦是轻轻带过。
听到自己名字时,元簪笔跪下,仍有几分漫不经心。
皇帝嘉奖他没听进去几句,却还是叩拜道:“臣为陛下之臣,为君分忧乃是理所应当。”
皇帝点头,却没有笑。
皇帝示意元簪笔起来,道:“陈秋台呢?”
太监低声道:“陛下,陈相之前告了假,说是染上风寒,头疼欲裂。”
这倒是真的。
陈秋台不在,皇帝倒有几分索然,示意太监将方鹤池的供词分发给诸臣。
内容详实,不择手段之令人不愿细看。
上面皆是众臣预料之中,意料之外的却是陈秋台。
供词上,为青州输送甲胄,助叛军谋反的俨然是陈秋台!
谋反与国舅而言,有什么好处?
大殿上一时皆惊。
一人道:“陛下,国舅一片赤诚,必是有人构陷!”
又有人出来附和,恳请皇帝彻查。
呼声一片。
太子面无人色,跪地道:“陛下,其中必有隐情,还请陛下……”
皇帝道:“太子。”
他语气不重,却听得太子身上发冷。
这种时候,确实轮不到太子来说话。
元簪笔漠然地看着大殿上群臣各执一词据理力争。
他注意到皇帝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仍没有抬头。
皇帝道:“乔郁已去陈府,细情如何,不日便会知道。”
皇帝说完,殿中更是悚然。
乔郁去陈府能做什么?总不能是请陈秋台喝茶。
皇帝若非笃定陈秋台谋反,怎么会令乔郁去陈府?
淮王弯腰捡起被太子扔到地上的供词,将上面输送甲胄的话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然后近乎于无声地,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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