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猛地抬头,“王爷此言何意?”
淮王苦笑道:“难道太子不觉得,自从陛下身边有了一些人后,行事和从前了无相似之处了吗?”
淮王所说的有些人自然是指乔郁。
可怜乔郁虽包藏祸心,但绝没有蛊惑皇帝,不过是皇帝忍了十数年,不打算忍了而已。
淮王清楚的很,却仍要拿这样的话来哄孩子。
太子确实是心慈手软不堪为君,但他也不是个傻子,淮王的言下之意明显得不能再明显。
他想,淮王是将我拿来做一把杀人的刀了。
但是,但是……难道他就真的不想杀乔郁吗?
难道他就真的不想,坐上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吗?这么多年以来,他对于皇帝的种种偏颇打压,就当真没有一丁点怨恨吗?
太子按了按太阳穴,只要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他就既恐惧又兴奋,几乎要颤抖。
淮王望着自己的傻侄子,道:“皇家素无亲情。”
太子被这几个字砸得如初梦醒,愕然道:“叔叔这是什么意思?”
淮王没有说话,只垂眸看向湖中争抢食物的锦鲤。
红白交加的鱼尾长而曼丽,像是一缕飘在水上的纱。
太子急道:“叔叔!”
淮王道:“我并无什么深意。”他顿了顿,“太子可知,太子与乔郁等人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境地?”他随手又扬了去把饵料,“如果太子继位,会拿乔郁如何?”
太子毫不犹豫道:“我会杀了他。”
单一个陈秋台就足够太子记恨乔郁一辈子了。
“乔郁难道是傻子吗?会不明白这样浅显的道理。倘若是几月之前,你与乔郁还维持着面子上的往来,您继位与否对于乔郁来说,只是得势与失势的分别罢了,但是现在,殿下若是继位,乔郁就一定要死,乔郁会任由太子宰割吗?”他轻轻道:“乔郁不会的。”
淮王注视着青年人变换的表情,继续道:“以陛下对于乔郁的宠信喜爱,太子现在能拿乔郁如何?先前太子说陛下去祭祖,或有废立东宫之意,太子觉得,是有人揣摩了陛下的心意说出的,还是空穴来风?”
这种时候,太子反而冷静下来了,他也抓了一把饵料扔了下去,却道:“就算一切如叔叔所说又如何?我眼下在朝中既无人望,在外也无兵权,况且君要臣死,父要子亡,陛下与我,既是君臣,又是父子,我能如何?陛下若不想我做太子了,我便不做太子,陛下若是想要我死,我便引颈受戮。”
淮王怎么可能听不出太子的意思,他句句是忠君赴死,实际上字字是意图谋反,但恰如他所说,既无人望,也无兵权,他拿什么谋反?
皇帝去祈福,中州皇城空虚,想要控制住整座城,只需要一支军队。
奈何中州乃是魏重中之重,外臣无诏不得领兵从边境回来,况且还要穿越各州,谈何容易。
淮王心说他这个侄子也是个老实孩子。
淮王道:“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难道陈相旧部不能为太子所用?”
此时奉诏拱卫王城中州守季微宁正是陈秋台旧部,季微宁与陈秋台关系并不十分亲近,但也有师之谊,况且季微宁身为世家子,见到如陈秋台这般权势,也不过是皇帝三言两语便可要其性命,与其在心思深沉不可揣摩的皇帝身边,还是更容易控制的太子好些。
乔郁是一定要和皇帝一起去祈福的,清君侧的理由就摆在眼前,简直是天赐良机,世家谁人不恨乔郁入骨?
之后皇帝若是愿意下罪己诏禅让便罢,若是不愿……史书上哪里怕再添一个太子驰援不利,死于判臣谋反的皇帝呢?
太子扔下饵料。
锦鲤争抢,却仍是好看得很。
其实他们和这些争食的鲤鱼有何区别,况且汲汲营营的样子绝对不会如这些摆尾的锦鲤好看。
若是舅舅在,他会怎么做?
太子想。
陈秋台常常感叹太子不够心狠,太优柔寡断,却无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因为那时陈秋台既是重臣,又是权臣,以皇后尊荣,以陈氏权势,太子就算天真一些,性子和软一些,又有何妨?日后做了皇帝,性子心性都要磨砺,而且他们还在,断然不会让人越过太子。
陈秋台死前才后悔对太子的娇惯。
倘太子多几分心机,现在也不至于如此狼狈。
舅舅说皇家本就不该有太多亲情。
舅舅还说,欲成大事者必要心狠。
那时他总想着反驳,现在又不得不同意了,如皇帝,如乔郁,如谢居谨,这些人,哪个不是心狠手辣,区别仅是表不表现出来。
太子十指抓住栏杆。
陈秋台性格谨慎,不好杯中之物,素来沉稳得有些冷淡,在太子印象里唯有一夜喝得酊酩大醉,连人都认不清了,抓着他的袖子叫陛下。
太子彼时慌张又茫然,正要扶住陈秋台,却只听陈秋台道:“殿下可知,为何有人这样怨恨殿下?”
太子听他叫殿下,松了一口气,听到话中内容,心又提了起来,道:“为何?”
陈秋台看着太子面容笑得好开怀,太子从未在舅舅脸上看到这样的笑容,“因为,因为陛下得位不正,他……”陈秋台一个踉跄,扑在太子怀中,“因为他不够名正言顺,他太怕别人想起故太子了,就将故太子旧人杀的杀,流放得流放,去守宗祠的守宗祠,总之,”
陈秋台笑,“他不想任何记着故太子的人留在朝廷中碍他的眼。”
太子一时失语,心头巨震,不知是因为陈秋台随口说出的醉话,还是皇帝的所作所为。
“故太子死的极不好看,”他附在陈秋台的怀中,笑道:“那样光风霁月之人,竟是死在了床上,连带着太子妃都多受了许多折辱,旁人以为是太子妃成婚几年不曾有孕,心中焦急,才勾引病中的太子行房,太子死后不得不被勒令出家,”他伸出一根手指,对太子做了一个嘘声的手势,“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吗?”
太子不敢说其他的话,只好道:“舅舅,你喝醉了。”
陈秋台大笑,慢条斯理地说:“因为这一切皆是我一手操办,”他说起这话时极为得意,似乎在向太子介绍一样他满意无比的作品,可他的眼角又有湿意,不知是为了什么,“是我献给陛下的一份贺礼。”
他仰视太子,“殿下,现在你明白为什么你的处境如此不堪了吧?”
无论是娶陈后,还是立储,都是皇帝在报答陈秋台。
太子正是他谋害自己兄长的证明啊!
第52章
如皇帝这般薄情寡义之人,怎么会允许这般一个近乎于污点一般的存在在自己身边,日日提醒着自己得位不正,谋害兄长?恐怕在他看来,太子能够平安无事长到现在,已经是他有意垂怜的结果了!
太子脸色愈发苍白。
淮王随手摘下几个池边树上小巧玲珑还未熟透的浅黄色果子,放在掌心中把玩,他想,就算太子不愿意也没有关系,他已经等了许多年,并不急于一时,他可以等,他可以慢慢等。
太子深吸了一口气,看向淮王。
这个孩子看他的眼神不像刚才那样茫然惊惧,反而多了几分异样的神采。
淮王关切道:“怎么了,殿下?”
他虽然利用太子,却不代表他是一个不关心侄子的叔叔,事实上,他对几位皇子皇女都十分关心,且毫无目的,仅仅因为他确实是一个好叔叔。
太子扶住栏杆,看向淮王的眼神像是第一次认识他,他道:“叔叔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在太子看来,淮王一向不问朝政,只知享乐,府中纳了好些美人,身份有高有低,甚至因为他上次收了个花魁做妾,将淮王妃气回了娘家,由皇帝出面才将事情处理妥帖,这位淮王一直是荒唐的,却……从未触怒过皇帝,太子道:“或者,叔叔为什么知道这些?”
淮王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来,果子在手中转了转,指甲险些划破果皮,幸而没熟透,皮青而硬,“我不过是随口一提罢了,太子也随便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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