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考如何平定西境边患吗?”皇帝忍不住笑了,“元卿,这是在为大魏选文官,而不是择武将啊。”
元簪笔道:“西境五州是魏之门户,西境无事则四方定,四方定则中州安,臣以为,此题目与文官关系匪浅。”
皇帝笑道:“自魏立国伊始,西境之乱就未尝平息过,就算有时不起争端,但也不过短短十数年罢了。几十万大军挥师西进而不能使边境永安,你真以为几个学生笔墨之间能定天下事?”
元簪笔起身道:“是臣之过。”
皇帝板着脸道:“坐下。”
“能选出几个经世致用的人才也是好的,”皇帝道:“朕是不想再看朝中大臣不知世事,只清谈游乐、调弄风月度日。”
先前太子那个题目先前并没有泄露,不可谓不公平,然题目关乎风月,士人埋头苦读数十载,关于诗文典故的了解怎么比得过这些从小耳濡目染的世家子?
若说太子没有偏向,皇帝半点都不相信。
但元簪笔有没有偏向呢?
他若是有偏向,就该走太子的老路才对。
可若说他没有偏向……皇帝自然也不信。
西境,西境。皇帝在心里默默地想。
谢氏自谢居谨往上都做过西境五州守,处理起西境事务颇有一套,若非之后设西境府,在五州驻重兵,怕是谢居谨也要做几年州守。
这样的题目,对谢氏极有利。
皇帝沉思。
谢氏谢居谨一脉也确实有几个适龄的孩子要参加这次考试,其中就有谢居谨的小儿子。
“我听说是鸿文阁十几个人拟定了上百题目,送到你那,让你一一过目,其他的如何?”
元簪笔答非所问道:“臣久在边关,不知风月。”
皇帝大笑。
“好好好,元卿说这个那就这个吧,事情是元卿全权负责,朕不插手。”皇帝道:“主考官可有人选?”
元簪笔道:“前几日陛下告诉臣,霍思白确实冤枉,是顾轻舟血口喷人,臣想,不若让霍大人再做考官,霍大人不偏不倚,此举也可洗刷大人身上污名。”
皇帝摇头道:“我朝不偏不倚的臣子不少,难道非要霍思白不可?霍思白当真冤枉,也不可再用。”
元簪笔道:“是。”
皇帝淡淡道:“朕说霍思白无辜,但方氏却并非清白。”他拿起一本奏折,递给夏公公,“你看看。”
元簪笔从夏公公手里接过来,一目十行草草看完,皆是乔郁调查的结果。
比起元簪笔写的东西,乔郁写的就大胆多了,他甚至提议皇帝严查方氏一族,最轻也要取消方氏子弟二十年的考试资格。
二十年几乎是一代人了,乔郁所谓的最轻并没有轻到哪里去。
元簪笔垂眸。
旁人看见的或许是方氏仗势欺人罪大恶极,或许是乔郁心狠手辣无所畏惧,他只看见乔郁是一把用来杀人的利剑。
然过刚易折。
然飞鸟尽,良弓藏。
皇帝百年之后,乔郁该如何自处?
第22章
倘若宁佑十年案重演,乔郁必死无疑。
元簪笔默然。
乔郁究竟,是怎么想的。
“元卿觉得如何?”
元簪笔道:“臣以为,乔相调查得事无巨细。”
皇帝道:“朕是再问你,觉得这般处置如何?”
“臣未认真研读《魏律》一书,不敢妄下断言。”元簪笔谨慎道。
皇帝一叹。
元簪笔将奏折还给了夏公公。
皇帝突然道:“你兄长可从不会这样和朕说话。”
元簪笔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青年人面容俊美,与元簪缨一般都是儿郎中的好样貌了,二人同父异母,五官有些相似,最不像的就是眼睛。
皇帝不用听元簪缨说话,只看他的眼睛就知道元簪缨信极了他,信极了他们二人的君臣情意,元簪笔则不然,好些人和皇帝说元簪笔让人一眼看进去就知道深浅,只适合做武人,而不是拘禁在这中州朝廷内,皇帝从他的眼中什么都看不出,唯一能看见的只有眼中倒影罢了。
皇帝见他不语,随口道:“你与乔相关系甚密,可知道他这几日在忙什么?连去老三府上的次数都比以前少了。”
元簪笔更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乔郁在他那住了一宿,两人关系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元簪笔相信,倘若乔郁面前有个杀他还不必负责的机会,乔郁一定毫不犹豫地将刀架在他脖子上。
况且他又不时时刻刻在乔郁身边,怎么可能知道乔郁在做什么?
皇帝调侃道;“朕以为你们少年相识,现在又是邻居,定然交情匪浅,原来是朕想差了。”
其实不怪元簪笔不知道乔郁去哪,因为乔郁此刻根本不在城中。
他在离中州皇城数十里的地方——看坟地。
当然是看别人的坟地。
乔郁不觉得自己死了能有全尸,也不觉得自己死后会有人祭拜,坟地这玩意对他来说一点意义都没有。
乱葬岗荒草萋萋,用木栅栏草草一围,入口处种了三棵长得奇形怪状的枣树,不知道是谁那么别出心裁在上面挂了个破旧的风铃,风吹铃铛叮当作响,在空荡荡的坟地显得十分渗人。
埋顾轻舟的地方连个土包都没有,插了一块木板权作墓碑,上面写着顾轻舟之墓五个大字,这几日中州阴雨连绵,冲刷得木板上的字都有些模糊。
看坟人殷切地守在一旁,要不是他还记得士人考试那日有个年轻人被一帮衣着不凡的人随便葬到这,顾轻舟埋在哪还真不好找。
看坟人都觉得稀罕,前有一堆看起来像是大户人家护卫把尸体葬在这,后有这来历不明但是排场大的吓人的美人来寻尸体,若非乔郁虽貌美,但无论怎么看都是男人,他脑中当真要上演一出百转千回的虐恋情深了。
阳光晃得乔郁皱眉,他道:“挖了吧。”
这要求太奇怪,开棺的事情不少,但是如此正大光明的看坟人第一次见,他守在乱葬岗旁边,官家每年给他几袋米做俸禄,乱葬岗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也没有贵人葬在这,不过是怕有人盗尸,卖死人骨殖或盗挖刚死的小姑娘去给人合阴亲,既能糊口,又是功德。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人动手。
看坟人道:“这位大人……”还没说完,迎面就扔来个袋子。
乔郁似乎又嫌弃天热,又嫌弃风大,不住地皱眉,根本没有看他。
袋子沉甸甸的,看坟人以为是现银,刚打开就被里面的黄澄澄光晃了眼。
他一震,猛地抬头看朝他扔袋子过来的寒潭,寒潭站在乔郁后面,只扫了他一眼,又把视线放到了乔郁身上。
几人很快将坟挖开,露出一副极薄的棺材,用铁锹轻轻一砸便开了个大洞。
看坟人不忍道:“大人就算和这位有什么血海深仇,但毕竟死者为大,这又是何必呢。”
乔郁偏头,朝他笑了一下,“我与他无冤无仇。”
乔郁这个笑一点血腥气也无,实在是又漂亮又干净,看坟人却顿觉悚然,他见了太多死人,有无疾而终的、有幼年夭折的、有死的血肉模糊的、还有死得安然干净的,活人他也见了不少,悲欢离合人间百态见了几十年,因此很会看人,他见过恶贯满盈的盗匪,杀了一人家十几口,但从来没见过谁身上有这样的戾气。
这人皮相美得好似画中身,偏偏阴郁得像个厉鬼。
要不是太阳太大太毒,乔郁又有影子,他都以为自己看到了什么怨魂。
看坟人揉了揉眼睛,再看乔郁。
乔郁拿手遮着自己的眼睛,好像被太阳照烦了。
如此生动的活人,也不知道他刚才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
看坟人打了个寒颤。
随着一声起,棺材盖被轻易地掀开。
乔郁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拿袖子捂住了鼻子。
尸体埋进去多日,已经烂的很厉害了,肥大雪白的蛆虫在尸体上自由自在地钻来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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