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虚弱地张张嘴,仍只有三个字:“不是、我。”
“敬酒不吃。”
王霖收笑,没了耐性,冷眼一扫:“给我用刑!”
沾满血的竹夹被套上骨瘦如柴的手指,冰冷的温度刺得人心悸。
少年控制不住,哆嗦起来。
“不……”
“夹!”
就在这时,牢门“砰”一声被踹开。
耀眼的日光洒进脏臭囚牢,微尘在浮光中飞舞。
冷峻挺拔的玄衣人手执雪白长剑,逆着光踏进来。
镶银雪云纹的漆黑劲装,刺篱木蟠龙嵌玉腰牌,以及被鲜血染红的铁袖章。
这人……是皇家十六玄卫!
王霖顷刻变了脸色,躬腰迎上前:“大人来此,可是陛下有何吩咐?”
玄衣人不语,撩起眼皮,扫了眼半空滴着血濒死的少年。
此时此刻这人就像一只待宰羔羊,懦弱可欺,看不出一丝一毫后日的威风。
活该。
他收回视线,一翻手,出示了令牌。
“陛下命我审问,闲杂人,滚。”
十六玄卫手掌大权,深得万岁爷信任。
王霖不敢违抗,连声应是,领着人躬身退出。
到了牢外,小太监不满嘟囔:“干爹官至总管,他不过区区低贱暗卫,怎敢对您呼来喝去?”
“有你多嘴的份儿?”王霖警告地扫他一眼。
旋即又冷笑:“此人可非是普通暗卫。段十六,那是陛下的掌中宝,心尖宠,要星星不摘月亮地宠,你说他怎么敢?”
“你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也就罢了,若是在陛下跟前,当心你那蠢脑袋!”
小太监惊讶,回头瞅了眼。
也不过就是个比常人俊了几分、冷了几分的少年,怎被干爹说得神乎其神的?
……
四下寂静。
血珠掉落在地,滴答滴答。
段钺阖上牢门,走到四殿下面前,仰头盯着他,漆黑眼底虚无,看不出喜怒。
四殿下虚弱地垂着脑袋,撑起半只眼皮,和他对视。
这小暗卫,他认识。
是父皇身边很受宠的一个奴才。不喜言笑,杀人如麻,替父皇挡过无数次暗杀。
恐怕是庄贵妃等不及,命此人来屈打成招的。
四殿下哑着嗓子,张嘴:“我没偷,要杀要剐,随意。”
段钺想,谁稀罕剐你。
他长剑出鞘,剑刃覆上内力,削铁如泥,眨眼便斩断两条小臂粗的锁链。
四殿下猝不及防掉下来,急促惊叫一声。
段钺伸手,接他在怀,用冰凉指尖捏起他下颌,强迫抬起。
“靖王爷。”他低了眸,一寸寸扫过怀中人狼狈身躯,眼底划过抹若有似无的嘲讽。
“别来无恙。”
第八章 暗卫扒衣上药
一心篡位的人,屁股在龙椅上还没捂热乎,一朝时光倒流打回原形。
一心求死的人,了无牵挂却偏偏重生。
世事无常大抵说的就是如此。
段钺在榻上一觉睡醒,便发觉自己回到五年前,中承二十七年冬,一切孽缘尚未开端之时。
他记得尤为清楚,因这一年,被史官称为祸始之年。
储君未立,四子夺嫡,朝堂党争激烈。
中承帝年老昏聩,脑子犯抽,听信美人奸佞谗言,打压外家宋氏。
靖王生母,贤良淑德的瑶初皇后,因私通媾和,废除后位,打入冷宫。
外祖,德高望重的宋老将军,遭奸人陷害,不忍受辱,自悬梁顶。
亲舅,漠北二十万大军统帅,被断绝粮草,困守雁城,活活饿死。
宋氏将门忠烈,满门抄斩,仅剩的独苗苗靖王,龙脉存疑,再无缘太子之位。
这自小娇生惯养的小皇子一朝跌落云端,天骄变天煞,沦落到连条狗都能扑上来咬他一口的惨境,以致性情大变,越长越变态。
那会靖王还不认识段钺。
但段钺奉命监视他,对他熟悉得连他屁股上几根毛都一清二楚。
他眼睁睁瞧着靖王从一个自矜傲娇的开屏小孔雀,变成后来能为了一口吃食咬断太监喉咙的疯狗。
上苍在这一年收回对他所有的怜悯与宠爱,将他打入炼狱,尝遍人间苦楚。
也是同一年,他在暗无天日的囚笼里,遇见了靖王妃。他的救赎,唯一不因他身世而歧视他的人。
他和靖王妃成了青梅竹马。
年少轻狂,爱意青涩而汹涌,似乎连煎熬的冷宫生活都变得微不足道。
段钺隐在暗处,像个偷窥狂,疯狂迷恋上他看靖王妃时,那双温柔似水的桃花眼。
翌年,十六玄卫择主。
他鬼迷心窍,不听劝告,一腔孤勇投奔靖王麾下,成了他的剑,为他生为他死,为他的帝王之路抛头颅洒热血。
再后来,剑被主人拐上榻,沾染情孽,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而那冷心绝情的主人,却仍不染纤尘,好整以暇站在天边,看所有人被他推下悬崖,玩弄鼓掌。
回顾前生,宛如大梦一场空,醒后只剩可笑。
如今段钺只想扇过去的自己两巴掌,叫那蠢货清醒点。靖王这等狼心狗肺的贱人,实在不值得他追随。
幸而,他已然重生了。
这一世他若再为这崽种卖命,就叫他蹲坑没纸,走路踩屎,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来这里前,段钺已在暗卫营待了好几日,只是不清楚靖王有没有带着记忆重生,才打算来瞧瞧他。
这档口,正是靖王遭庄贵妃诬陷偷盗金簪、被不问青红皂白的老皇帝打入大牢严刑审问之际。
一看这小崽子又委屈又愤恨的可怜样,段钺便知他是什么也不记得。
否则如今在这里被打到哭的,就该是庄贵妃本人了。
既然靖王如今式微,那么明年的择主,他或许可以趁机摆脱此人。
段钺心思转了几圈,目光轻垂,又落回靖王身上。
少年青涩的身躯尚未发育完全便被摧折,纤细肩骨上血淋淋两个大洞,苍白的肌肤遍布血痕与烫伤,脚腕骨无力耷拉,是被火钳烧坏筋骨、拔了趾甲。
这般残酷折磨,比起往年段钺所受也所差无几。
老皇帝这些年是当真脑子进水,竟任由后宫嫔妃如此迫害龙脉,被毒死了也不亏。
他单手将靖王抱在怀中,本着主仆一场的怜悯心,替他用内力疗伤止血。
“几日不见,王爷怎就把自己糟蹋成这鬼样子。”
说着指尖一挑,剔去他脖颈血垢,“您的良心喂狗了,如今洁癖也喂狗了?”
靖王倏然绷紧脸。
他这不长不短一年人生变故里,遭过白眼无数,受过羞辱难计,却无一人如眼前玄衣少年般,顶着最好看的脸,说着最刺人的话。
全然将他当玩物看待。
那冷酷目光所及,宛如在他赤裸躯体上点燃熊熊烈火。
烫得他羞耻难忍,无地自容。
他嘴唇都哆嗦起来,用尽力气,从他怀中跌落。
哪怕摔在地上滚得满身污泥,也无需此人施舍!
段钺心中冷笑。
靖王一撅屁股,他都知道这人要放什么屁。
无非是觉得自己那可卑的尊严被践踏了。
都是要死的阶下囚了,还在乎什么颜面自尊。
他偏不想叫这人如愿,拎小鸡崽似的将靖王拽起,一掌“啪叽”狠拍到墙上:“躲什么,我叫你动了?”
靖王惨叫,疼得骨头都快散架,却恨得顾不上喘息,朝他怒喝:“放肆!”
“我放肆的时候您还没见过。”
段钺倏然掐住他纤细脖颈,欺身上前,盯着他那双艳丽桃花眸,眉目尽是霜雪:“劝您安分些,王爷,趁我对您还有几分耐心。”
靖王胸口剧烈起伏,屈辱地攥紧拳。
他心知自己敌不过,挣扎几番,终究平静下来。
“父皇派你来,到底作甚。”
段钺懒得搭理。
老皇帝根本没叫他来,是他擅作主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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