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媻嘴角翘了翘,问身边的孟玉:“嗓门最大的是谁啊?”
他听见嗓门最大的一个男声正在哭诉:“老子行得端坐得正,谁敢怀疑老夫,老夫跟谁拼了!”
很有大哭包余大人的风采,就是余大人的哭还是蛮含蓄的,这位大人哭喊着的声音,光是听着就有种喜感,像是张飞大哭酒不是自己喝的。
“这是戴大人,你见过,家宴那天便是他带着巡察使来的,只是从始至终没有当众说过话。”孟玉解释。
顾媻点点头,有点儿想起来了,他记得戴大人是跟严林的父亲坐在一桌的,两人看上去挺友好,推杯换盏之间还不时阴险的一块儿笑笑,像是动画片里脸上写着‘我干了坏事’的没有什么大过错的反派。
原来戴大人是这么一个受不了一点儿委屈的人啊……
也可能是表演给大家看的呢。
顾媻脑袋里问题多多,迫不及待往屋内眺望,只见敞着半扇门的议事厅内有不少随从站岗,穿越过重重佝偻着的随从的肩膀和绑着发带的发髻,才看见当中坐在主位的孟大人,孟大人面色不是一般的难看,完全没有第一次见面帮余大人出主意时的淡定从容,一张清俊的面上凝着寒霜。
戴大人则身心魁梧大腹便便,此刻坐在另一个主位,气得胡子都飞起来,双目绯红,几乎是真要落泪,但又硬生生挺着。
顾媻随着柳主簿等人先行礼,随后发现也没人与他们客气,柳主簿便很熟络的找了个位置坐下,顾媻也想坐,但看王书吏都站在柳主簿身后,便眸色淡淡地也站过去……可以开始吃瓜了。
好像是生怕他什么都不懂,谁也不认识,孟玉也很自然的站在他身边,只要有人开口,便跟他介绍是谁。
如今厅上坐着总共六个主簿加刺史与通判,一共八人,每个人身后都有一两个下属心腹,顾媻感觉这场面着实宏大,估计他是真的被叫来认人的,所以就轻松吃瓜起来。
厅上,由刺史孟大人再度说了一下他们扬州官运的损失,统共三百万石的粮食尽数没了,还有七百万两的官银更是一颗不见,这可是去年一整年要向朝廷缴纳的税费,乃朝廷重中之重,出一点儿闪失都是杀头的罪过,严重恐怕还要株连九族。
而押送这些东西的都是扬州城外的官兵,走的是第二条官路,管路上每隔一百公里便有驿站可歇息,东西则是在除了扬州地界后,与幽州相交之地失联。
厅上诸位大人众说纷纭,有说肯定跟幽州那边有关系,也说可能就是单纯的碰巧了倒霉,但问题是追缴贼匪的官兵到现在也没有找到贼匪的窝子在哪儿,没能追回税费,还折进去几百号精兵,死伤惨重。
有抱孟大人大腿的主簿一上来就说戴通判有问题,于是也就有了顾媻刚才听见的戴通判的哭吼。
如此委屈得情真意切,顾媻都不好意思怀疑这位反派了。
可古代官场上,谁不是个戏精呢?
少年心想,自己还是继续看戏的好。
就在这时,一直面色沉重的孟大人终于做出了总结:“今日之事暂且议到此处,且不管当中是真的巧合还是有内应,戴大人,你难辞其咎,路线是你布置的,人手是你亲自安排的,如今出了事,你且在家中闭门思过,待本官向朝廷禀明原因,看陛下对你我二人如何处置。本官御下不严,自然也难逃其咎,但在朝廷旨意下来之前,还需主持扬州一切事物,诸位以为如何?”
六位主簿皆站起来说孟大人英明,只是戴通判也不哭了,眸色很是古怪地看了一眼孟刺史,面沉如水却又并不是很慌张,顾媻瞧着,有点儿有恃无恐。
也是,其实内应什么的,完全没有证据,就算通判大人有罪,也是个治下不严和愚蠢的罪名,罪不致死,可孟大人是一把手,被追责其实更难受。
顾媻还在想着,突然门外有侍卫飞快冲进来跪下禀报:“报!在幽州城外一座荒废庙宇中寻到正在休息看管的几名贼匪,击杀后追回所有税费,只是……”
顾媻看见孟大人虽然激动,但好像早就知道会追回来那样,演戏用力过猛:“只是什么?!快说!”
“只是粮食虽然都还在,但那装在箱子里的七百万两除了最上面一层是银子,下面全是石头!”
顾媻看见戴通判这个时候脸色才开始真正挂不住,刚才上蹿下跳喊自己清白估计是真的,但这银子变成石头……恐怕和他有关。
少年以自己强大的推理能力和狼人杀的直觉,猜测,今日之事就是一场大戏,起因是戴通判不知什么原因让钱都变成了石头,打算就这么一路送到长安,等到了长安,那边追责起来,没人知道怎么回事,但孟大人脱不了干系,绝对被贬。
可现在事发太早,孟大人表明了不知道这件事情,立即就要彻查银子去向,也不知道戴大人收尾工作做完了没有。
少年对自己的猜测很有信心,感觉八.九不离十,于是便跟身边的孟玉说:“你爹肯定早就知道里面都是石头,这被贼匪盗走……估计……”少年说话不说全,也学会了说一半留一半。
孟玉淡笑不语,眸中却全是欣赏。
两少年还在窃窃私语,可猛地顾媻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他下意识看向声音发出的地方,就见全场所有人都看着自己!
怎么了?
顾媻悄悄深呼吸让自己冷静,随后就听见孟大人在上首又说了一遍:“顾时惜,此时在场与那税费无关之人只有你,初来乍到并无党系之人也只有你,不若你去彻查此事,且本官可将刺史令暂交与你,你可凭借此令行本官之权,十日之内,可能给本官一个结果?”
顾媻哪里能错过这样的好事!
“好!时惜领命!”顾媻跪下行礼。
“可若是十日之后查不出来呢?”戴大人突然开口冷淡道。
少年抬头淡笑:“尽可取时惜项上人头。”机会都送上门来了,不死死抓住的话,那他也没必要心心念念当官,不如乘早脱了裤子跟孟玉当个基佬算了。
一旁的孟三公子忽地打了个喷嚏。!
第55章 对吹(二更)
只是他问的是‘你打算怎么做’,而不是‘你为什么要答应’。
少年稍微有些出神,笑容很是漂亮地难得也对孟三露出几分甜意:“我打算先去醉仙楼点一桌美味佳肴,阿玉要同行吗?”顾媻手里还捏着方才孟大人交给自己的刺史令。
“哎,同去同去,你啊……”孟三公子摇了摇头,真是很想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对,总是让人出乎意料的顾时惜才是顾时惜,什么都不怕并且总能绝处逢生的才是顾时惜。
孟玉曾仔细想过自己对顾时惜轰轰烈烈如同煮酒烈油一般滔天的感情是为了什么,最后发现正是因为顾时惜他明明是从西北那样荒芜粗犷的小地方而来,却生得如此娟秀艳丽,明明瞧着弱不禁风柔软妩媚,但少年又有着那样贫瘠土地上挣扎疯狂的烂漫。
这一切也让这样的顾时惜一到扬州便名声大噪。
他则从一开始便被这样永远追求刺激的少年吸引,这源于他那从小犹如荆棘笼的造物环境,他从一出生便有着必须要走的路,一言一行都被人盯着,他需要无时无刻保持世家子弟应有的体面,他需要藏拙,需要必要时候绽放,需要像一颗钉子,成就孟家世代盘桓与王朝更迭间不败的地位。
孟玉这辈子就连交什么朋友,都是家里同意了才行,什么身份什么地位就要有什么样的好友,这就是他的一生。
他能够与谢尘成为真心好友,其中有一点,他相信谢尘也清楚,那便是谢尘能够破罐破摔去做任何坏事,搞砸一切,但都有人为其兜底,他则无法跳出圆圈,于是谢二总说他‘胆小’。
胆小的孟玉此刻该回家温习,应当为开春的科举考试做出更加刻苦的付出,然而他一心全在接受了极限挑战的少年身上,他心不安,他心躁动,疯狂渴望见证蔷薇更加夺目的时刻。
他想同去。
顾媻永远不会知晓身边的少年为了他做出多少破例,他们就好像大年初一出来游玩的公子少爷一般,当真是准备去吃顿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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