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这一句话,屋里孟家的几个叔伯立即出来相迎,女眷那边更是如云一样涌出,簇着一个明艳大气的美妇人,一见孟三便含着泪喊‘我的儿你受苦了’。
孟玉好不容易清静了一段日子,乍一回来,还有些不大适应这一大屋子老老少少莺莺燕燕冲过来的画面,耳朵里都是一嗡,缓了好一会儿才恢复正常,微笑着与族叔族老、母亲、伯娘、姨妈、老姑、大嫂、侄儿侄女们挨个儿问候。
等到他被小孩子们拽着进入了正堂,看见同样站在里面的父亲,才行礼道:“父亲,儿子回来了。”
孟大人微笑着,一派和气老好人的形象,笑起来更是仿佛好欺负一般,乐呵呵地对着儿子点点头,说了句‘辛苦了’,便让人起来,询问考试如何。
孟玉昨天才从考试院出来,心中有几分把握,天下无人能出其右,绝没有。
他从前通过父亲,看过不少别省有名才子的试卷,好是好,但绝对比不上他。
他对孟父点了点头,说:“儿子有把握金科三元及第。”
叔伯们一听这话,皆是感慨不已,间歇又说起当年被冤枉的那位族叔,如今可怜不已,已经疯了,虽然族里颇多照顾,但……哎……这都是那姓戴的造的孽!
于是又开始怒喷被压入长安的戴通判。
众说纷纭之际,孟小姐忽地好奇问道:“那戴通判如今被判何罪了?”
众人叹了口气,孟父倒是心平气和地说:“无罪,一个失察停职留用罢了。”
孟小姐不解:“欸?那小顾大人不是查出那十几条人命与他有关?怎么只是个失察的罪?”
孟父早料到如此,要想搬倒与他们家能抗衡十年之久的戴宗,那戴氏一族自然也不是吃素的。
戴家是一早就搭上了禹王这条船,假若禹王有要坐龙椅的想法,那戴氏便有从龙之功。
戴家总共三人在朝有着相当重要的职位,戴宗从前是杨州通判,意欲取得扬州刺史一位。
戴宗二爷爷,戴师,当今内阁大学士,三朝老臣。
戴宗之兄,戴数,顺天府尹,坐镇多年。
相比之下他们孟家虽然也在朝为官者甚多,可戴家分明是踩着他们孟家的骸骨往上爬,此仇不报非君子,当然也并非要立刻便报仇,孟家沉得住气,硬是隐忍多年,至今才撕破脸皮,将戴通判给拉下马。
人家戴家自然也出了不少力,通过与禹王的关系,又保住了戴通判,这些都在孟父意料之中。
且等着吧,等他儿三元及第,谁与争锋?
孟父很信奉一个道理,那便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在此之前哪怕是与人称兄道弟都无所谓。
孟家因为孟玉的回来,还准备中午摆一桌,全家吃个团圆饭,谁知道孟玉有些为难,但到底是答应了,可晚上那一局无论如何都要走,说是府台还有事,下午便得回去。
孟父瞄了儿子一眼,没有强留,他们吃他们的,孟玉在不在其实也没什么关系,孩子们也得有自己的社交,孟父一向开明,可当孟父听见孟玉要拿存了两年的银票全部出门时,孟父倒是好奇了,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连忙将人领到书房询问:“哪里需要几十万两了?出什么事了?”
孟三公子也讲究,绝口不提是心上人想要,而是道:“听闻临县夹水县去年糟了灾,逃难到扬州城外的,父亲也知道有多少人,如今那边要重建,府台着实是没有钱,我想着我的钱放那儿都要生出虫来了,何不拿出来做做好事,也算是积德行善,为明年殿试做做准备。”
孟大人坐在简朴的用了数十年的太师椅上,看着孟玉,仿佛一眼看透了一般,笑道:“你与我还打什么埋伏?你像我,若是为了自己的前程,那是多少金银都花得,可如今是为了别人的前程,你做这么积极,莫不是觉着顾时惜那人当真值得交好所以以金钱结交?”
孟玉其人如名,不爱做虚假之行径,且也不觉得自己与时惜的君子之交如何见不得人,因此在父亲面前,也便不做掩盖,略略不大好意思地笑了笑,道:“儿子与时惜便如大哥与范大哥那般,已引为知己,儿子慕其聪慧过人,慕其宠辱不惊,慕其天人之姿,所以区区钱财而已,赠与他也是儿子的福气。”
孟大人对此毫不意外,自从儿子夜夜不归,打定主意要去府台做师爷起,放话说绝不会耽误前程,必定三元及第起,孟大人就晓得会有这么一天。
但也不是什么坏事,孟大人点点头,对这种关系也没什么特别感触,习以为常,他甚至也很欣赏顾时惜,不然不会纵容三子与其混在一块儿。
不过既然如此关系了,日后娶亲的时候,他们家也能帮顾时惜挑个好的,也能让两家更加亲密,说不得直接挑个族里的姑娘,这样顾孟两家便更加紧密了。
时人虽好南风,却也不耽误娶妻生子,孟大人当然不会反对。
孟玉也没说过自己满心都是顾时惜,根本没心思娶妻,父子两个便阴差阳错的过了明路,甚至孟玉离开前,还得了孟父一块儿上好的徽墨,此墨加了金粉,写出来的字华丽无比,全世界也找不出三块儿。
孟父说:“当初你大哥带着范元来,我也做儿子看,如今顾时惜应当也算我半个儿子,改日别总躲在府台清净,到家里来坐坐也是好的,你母亲正巧近日也想看看他,不晓得是什么样的少年郎,居然能为我解围。”
孟玉心下一喜,满口应下,怀揣着三十万两银票与父亲的赞同还有那块儿徽墨,回了府台去。
临出门前,又碰见了小妹,小妹孟朱也不知道等了他多久,一看见他便嚷嚷着想出门想出门。
孟三公子经不住,只能答应过几天夜里带她再去夜市转一圈。
谁知道孟小姐尤不知足,顽皮问了一句:“光三哥你去吗?三哥哥你如今不是跟小顾大人形影不离?不如让小顾大人也出来玩?”
孟小姐说着小顾大人这四个字的时候,发现三哥眼里都淌着笑意。
孟玉心里也愿意让时惜多同自己的家里人亲近,他总感觉时惜过于孤独,家里人丁又少,什么都他撑着,太辛苦了,他心疼。
“好,改日改日。”
“总改日,你不说出个确切的日子来,我不放你走!”孟小姐撒娇。
孟玉想了想,好似秋日宴前时惜有空,不若让时惜出去散散步,也放松放松精神,好第二天应付六个县令。
他便道:“三日后,晚上我跟时惜来接你,你到时候喊他顾哥哥便好。”
“晓得啦。”总算可以放假的孟小姐欢呼雀跃,跑走了,又跑回来,说,“对了,母亲让我别忘了告诉你,前些天好多县里来找过爹爹。”
“哦?怎么说?”
孟小姐想了想,回忆母亲是怎么说的,复述道:“母亲说,那些县令,自命不凡,清高的很,生怕顾大人像插手枣县事务一样,跑去他们县里查案子,说到时候他们官难做,百姓只知道顾大人,不知道他们,那他们还有什么能力管理一方?总之就是希望父亲施压,让顾大人别乱跑。”
孟玉这边则笑着摇了摇头,表示知道了,而后出了门,骑马回府台去。
今日府台又有好几个案子要时惜处理,孟玉便没有走偏门,而是去了正堂,看身着暗红色官服的少年端坐堂上,面无表情,肃穆到犹如玉面修罗,在听完一个农户告另一个农户霸占自己田地后,干净利落询问证据,发现证据不足,是诬告,然后判原告被打二十大板,随后宣布下堂。
少年像是老早就看见孟玉了,一说下堂,便像是换了个人,对着孟玉笑得无比漂亮,甚至挑了挑眉,连话都不说。
然而孟玉懂,拍了拍胸脯,表示银票在这里呢。
小顾大人立马笑得更加灿烂了,穿着一身犹如嫁衣一般的暗红色绸缎般的官府,款款向孟玉走来,被孟玉拉住手,也不躲了,而是悄悄拉了拉袖子,让宽大的袖子遮住他们的手,然后笑道:“欢迎回来,我让厨子做了你爱吃的川菜。”
“哦,我也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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