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就是在提醒一清道士,倘若将来皇长子上位,人家背后有姜纾,有贺兰康,还有儒学唯尊,断不会把他放在眼里。二皇子就不同了,德妃给他的交换条件就是,只要能保二皇子上位,就封一清道士为国师。
一清道士心下一狠,说:“娘娘言重了,贫道侍奉得是三清真人,断不会卷入皇权之争,自然也就不会受人要挟——如今神像被劈、神雨骤停,看着的确与二皇子的身世有关……”
后面其实还有“但是”,然而不等他说出口,受到莫大刺激的二皇子突然就绷不住了,大声道:“一派胡言!你也被他们收买了对不对?来人,把这个妖言惑众的妖道给我拉出去砍了!”
所有人都觉得,二皇子疯了,同时也认为,他这句话不过是气急之语,不会真的杀了一清道士。
万万没想到,一名长相冷艳的宫人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一清道士身后,袖中匕首猝然滑入掌心,手起刀落,一清道士颈间鲜血顷刻间喷涌而出。
然后,这位宫人便朝二皇子执了执手,说:“幸不辱命。”说完就闪身隐入人群,消失了踪影,快得连禁军都没追上。
周遭一片哗然。
楚溪客更是吓了一跳,他分明看到,这名此刻就是云烟!
与此同时,有人大叫:“那宫女是德妃的人,德妃与二皇子这是要杀人灭口!”
这句话就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今上猛地吐出一口血,指尖点点德妃,又点点二皇子,低吼道:“贱人!逆子!来人——”
“陛下!陛下听我解释!”德妃膝行上前,哭得梨花带雨,“臣妾就算再愚笨,也不可能众目睽睽之下杀人灭口啊!倘若那刺客果真是臣妾或者老二的人,怎么可能杀了人之后还当众认主?陛下,这分明是有人布局,要害我们母子啊!”
贺兰贵妃冷笑道:“德妃,我们原本安安生生地坐在正殿赏雨,是你千方百计要叫我们来这里看大戏,怎么,你自个儿唱垮了台,反倒要推到别人身上了?”
德妃咬了咬牙,当机立断做出选择:“陛下,臣妾认罪,王婆子之所以会出现在此处,是臣妾找来的!臣妾的确早就知道她是钟离府旧人,还知道她当初被钟离氏派去庄子上照顾待产的绿腰。”
“绿腰”这个名字说出来,阿肆身形猛地一晃,眼底的恨意险些压制不住。
好在钟离东曦就站在身后,隐晦地拍了拍他的肩。阿肆低下头,眼底有委屈,还有即将报复成功的快意。
楚溪客生出一丝诧异,德妃说到“绿腰”难过的不应该是钟离公子吗?为什么他要反过来安慰“皇长子”?
德妃继续道:“陛下还不知道吧?绿腰生的那个孽种根本没死,而是被钟离氏救了下来,约莫是打算偷偷养大威胁陛下。只是钟离氏万万没想到,陛下居然一步登天,成了这天下共主!
“臣妾也是前不久才遇到这王婆子,原想带到陛下面前,让她指认那个孽种,却不知为何她竟临时反了水!”
今上神色一闪,冷声问:“你说的那个‘孽种’,他在哪儿?”
德妃手指一抬,就要指向阿肆的方向。
楚溪客急了,还以为她要指认的是钟离东曦,于是高声道:“德妃娘娘,您可真是高风亮节啊!刚刚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是陛下亲生,转头就给陛下找了一个亲生儿子回来,这下可好,陛下不用担心少了一个二皇子,大昭就后继无人了!”
楚溪客虽然心惊胆战的,但还是努力踮起脚,把钟离东曦挡在身后,免得被今上注意到。
钟离东曦心下一暖,扶住了他的小细腰。
今上的视线往楚溪客身上转了一圈,掠过他身后的钟离东曦,略略一顿,又回到德妃身上——逼宫那日他伤了眼睛,稍微远一点的东西都看不太清,因此就算钟离东曦站在面前也认不出来。
说白了,就是眼瞎。
德妃冒出一身冷汗。
楚溪客的话字字句句都掐中了她的七寸。倘若二皇子安然无恙,她的确可以肆无忌惮地揭穿钟离东曦和阿肆,现在不一样了,若今上一下子多出一个儿子,说不定真就会狠心除掉二皇子!
德妃很快想通了这一点,指尖一偏,点到王婆子头上:“事关皇嗣,臣妾不敢私下审问,就想着第一时间把这婆子带到陛下面前,让您亲自审问。”
王婆子早就得了钟离东曦的吩咐,一迭声道:“德妃娘娘在说什么,草民着实听不懂,草民只伺候过您和二皇子,断不认识什么绿腰红腰的呀!”
楚溪客暗搓搓带节奏:“要我说,就是德妃为了遮掩丑事,才毫无理由地攀咬,想把所有皇子皇女都拉下水。”
“可不是么,刚刚还想拿五公主做文章呢!”
“她该不会想说‘皇长子’就是当年那个孩子吧?”
“……”
众人当即议论纷纷。
今上脸色铁青:“够了!德妃,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德妃揪着今上的衣袍,哭道:“陛下,臣妾向来愚笨,毫无智谋,更没有通天的手段与强势的娘家,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陛下。臣妾若有错,那也是因为太过在意陛下,唯恐陛下厌弃了臣妾,厌弃了我们母子啊!”
不得不说,这话说得十分高明。
德妃用一个争风吃醋的小错,代替了绿了今上这个大错,还字字句句提起钟离氏当年如何强势,如何让今上下不来台,还有至关重要的一点——
真正有谋略、有权势的不是她,而是贺兰贵妃和楚溪客这帮人。她这是在提醒今上,这些人才是最应该忌惮的。
果然,今上的目光冷冰冰地扫过贺兰贵妃与楚溪客。
楚溪客反将一军:“草民听说滴血可以认亲,曹校尉身上不是有刀吗,不如就让二皇子和陛下放点血,验一验好了。”
“不可!”德妃突然大惊。
楚溪客暗暗一笑,看来,他赌对了。
《血色皇权》中,今日跪在地上被冤枉、被唾弃的人是皇四子和五公主。在德妃一步步的逼迫下,皇四子趁人不备抽出曹岩的挎刀,试图自戕以证清白。
德妃显然已经算准了这一步,早就命人在曹岩的刀上做了手脚——因为,这种时候能带着刀进入猎宫的,除了刺客,只有曹岩这个禁军校尉。
结果就是,皇四子虽然被救下了,却患上了肺痨,没两年就死了。
五公主因此恨上曹岩,即便二人正式定下婚约也拖着不肯嫁。
曹岩不知道对五公主是爱是愧,余生陪她出生入死,为她守丧殉情……
此刻,看德妃的反应,曹岩的刀八成真的做了手脚。她不敢让那把刀划破二皇子,所以才惊慌地脱口而出。
然而,这样的反应在旁人看来就是心虚。
今上闭了闭眼,沉声道:“来人,将德妃与二皇子拖下去,幽禁长明宫。”
“陛下,臣妾并非不敢验血,而是不能用曹岩的刀,只要换一把——呜呜……”
贺兰贵妃一个眼色,德妃就被捂着嘴拖出去了。二皇子根本没有反应,如同行尸走肉般被拉了下去。
四公主扯着今上的衣袍哭求:“父皇,您听到了,母妃不是不敢滴血验亲,她说了,换一把刀就可以!阿兄是您亲生的呀,父皇!”
今上疲惫地摆摆手,四公主也被拖下去了。
起驾之时,今上不知是有意无意,经过了钟离东曦身边,偏过头看了他好一会儿。
钟离东曦一身长袍,端着广袖,就那么从从容容地站着,甚至还笑了一下。
楚溪客紧张得要死,那一瞬间,脑子里甚至已经写了一部完整的英雄救美戏码。
终于,今上收回目光,坐上步撵离开了。
今上对心腹内监吩咐:“将那婆子关进掖庭,严刑审问,不论生死,只要实话……还有,老二的血,你亲自取。”
他顿了一下,说:“此事不要让曹岩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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