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到这里,已见分晓。
于是, 楚溪客也不再遮掩,干脆地摘掉面罩和凉帽, 露出那张年轻的脸。
底下一片哗然,有不少人认出了他。就算从前没见过他的, 听了周围人的话也知道他是谁了。
官兵与百姓齐齐见礼。
楚溪客的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 端出平川王的架势,道:“诸位可还记得一年前过的是什么日子?或者你们可曾打听过,周遭各州的百姓又是如何生活的?这小小的平川城,可还容得下你们?”
不急不躁一番话, 却让在场的百姓硬生生惊出一身冷汗。
这时候, 众人方才想起从前的生活。
一年前, 这里还不归平川军管辖,百姓们年年都要遭受突厥进犯,州官盘剥,还有兵痞小吏以各种名义收取“保护费”,甚至稍稍有些势力的富户都是动辄欺男霸女。
直到平川王的到来,百姓的生活才有所改变。
兵痞被清缴,贪官污吏纷纷落马,匪徒恶霸杀头的杀头、赶走的赶走,贺兰大将军的亲卫营亲自下场,把旧城区来来回回梳理了三遍,这才有了一个清清白白的底子。
后来,百姓们有了盐吃,有了新房住,田地免税,没有繁重的徭役,男女老少都能给官府干活,还有工钱可拿。
掰着手指头数数,不过才将将一年而已。
“可是,已经有人不知足了。居然有人利用官府倡导的良善风气扯起了大旗!”
楚溪客看向那个瘫倒在地的老妇人,冷声道:“以为平川王是傻子吗,会听信你的一面之词?还是说,大理寺是吃素的,分不清是非曲直?”
“不、不是,老婆子不敢……”老妇人早已没了最初嚣张的样子。
楚溪客没再理会她,转头看向书记官:“劳烦你把采棉的要求再说一遍。”
书记官躬身道了声“殿下言重了”,然后便朗声说了起来:“只采完全裂开的熟棉,不掺杂半开的生棉,不损伤未授粉的花朵,不折断健康的枝丫……”
楚溪客安静地听他说完,才再次开口:“依照这个要求做事,一日下来也有百文进项,六岁稚童尚能做到,诸位做不到吗?”
百姓们面露愧色。
楚溪客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他当着众人的面,对书记官说:“今日所有人的棉花都已交过一轮,质量高低想必你心中有数,凡是掺了生棉的,不管多少,今日把钱结清,明日就不必叫他们来了——这样的人不光棉田不再录用,往后凡是官府开设的工厂、作坊、店铺,一律不用!”
此话一出,不知多少人白了脸。
这些人中,有些是自己动了小心思,有些原本没想使坏,但看到别人拿到了更多的钱,自己也受了影响,觉得掺杂一些生棉也无所谓,这时候,已然把肠子都悔青了。
这位书记官果然是个细心的,早在名册上做了记号,这时候直接当着楚溪客的面把人名念了出来。
有人一脸庆幸地回到田中,有人失魂落魄地领了钱走人,也有人懊恼地当场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唯独没有人再像老妇人那样闹事。
他们已然清醒地意识到,闹事的后果不是他们能承受的。
最后,那名老妇人的儿子赶过来,把她接回家中。当天下午,这家人就被武侯从小别墅中赶了出去,并除去平川城户籍,送回了夏州。
这家人原本就是因为平川城的食盐便宜才从夏州搬来的,并非在平川城最困难的时期前来支援,更没有参与建城,按规矩应该在城外的村子落户垦荒,结果他们精明地贿赂了办理户籍的官吏,这才落到了城内。
事情被挖出来之后,不光那个受贿的官吏,所有在类似的事情上中饱私囊的官员都被揪出来,就地免职,永不录用。
一时间,平川城中人人自危。
***
“好像有点矫枉过正了。”楚溪客略显懊恼。
他不愿姑息养奸的想法没错,可是现在城中的气氛明显有些不对,仿佛百姓们无法理解为什么仅仅因为一兜棉花,就要把那家人赶走。
甚至,在长安细作的刻意引导下,城中一下子涌现出许多不好的言论——
“看着吧,这家人被赶走不会是个例,很快就会轮到下一家。”
“平川王这是卸磨杀驴呢!需要人的时候分房子分地把人骗过来,如今不需要了就想方设法要赶走。”
“鱼(希1椟伽单单是赶走的话还算幸运的,就怕往后会有更残酷的手段哦!”
“平川王还能杀人不成?”
“怎么不能?忘了他刚来的那俩月,莫名消失的那几家富户了吗?”
“……”
一时间,流言越传越离谱。
有人尚能保持清醒,知道楚溪客为平川、为百姓做了什么;但也不乏那些升米恩斗米仇的人,明明因为政策扶持拿到了一文钱,却还要怨恨官府为何不给他十文。
于是乎,平川城内外对楚溪客的评价出现了两极分化。
也有一些从别处落户而来的百姓受了流言的影响,忐忑不安,生怕下一个被赶走的会是自家。
倘若只是自己被误会,楚溪客还没有这么气恼,在百姓中散播恐惧情绪,他就不能忍了。
楚溪客:“不行,我不能坐以待毙,我得反击。”
“无非是长安来的细作,抓起来杀掉就好。”贺兰康道。
姜纾摇摇头:“没有这么简单,或许那位就等着我们杀人灭口,好借题发挥。”
楚溪客气得直捶沙包:“那天本来就是那个老妇人道德绑架,带坏风气,怎么到头来反而成了我‘卸磨杀驴’?”
“那就把真相告诉他们。”
钟离东曦郑重道:“把那天的事一五一十说出来,让所有人都知道,也让那些新落户的百姓知道,只要踏踏实实做事,老老实实做人,就不用担心被赶走。”
楚溪客眨了眨眼:“怎么说,贴告示吗?”
可是,很多百姓都不识字啊!难不成要专门安排一个人走街串巷地念吗?还是重启“平康坊大妈计划”?
倒也不是不行,只是现在“大妈”们都成了楚记的核心成员,有着各自负责的岗位,突然把她们调出来做这种事,还挺浪费的。
其实,楚溪客并不确定他这个“平川王”的头衔公信力还剩多少,就算满大街贴告示,有几个人会看,看的人中又有几个愿意相信?
“如果有电视就好了,来个新闻联播或今日说法,一日三餐循环播放,看的人多了自然而然就传播开来了。”
“歌谣、小令、打油诗,都是百姓们容易理解的方式。”姜纾道,“或者参军戏也不错,崽崽不是很喜欢吗?”
楚溪客眼睛一亮:“我想到办法了!”
***
三天后……
“你看过了吗?”
“我都看三遍了!”
“我也看三遍了,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嘛!我早就跟你说,那天我就在棉田,凡是踏踏实实做事的,哪一个被赶走了?”
“害,我这不是吓怕了嘛!”
“对了,今日是不是轮到东二区演了?我想再看一遍。”
“一起一起,我也要再去瞅瞅!”
“……”
两个人一路说着话,脚下不停,直奔东二区,生怕去晚了就占不到位置了。
平川城,东二区。
十字街口原本就有个用来观看演出、举行活动的“文化广场”,这时候刚好利用起来,搭上舞台,演起了改良版的“参军戏”。
这个时代正宗的参军戏更像双人相声,一唱一和间讽喻时事。
楚溪客为了更好地展现当时的情形,利用参军戏这个壳子,排了一出小品,在符合事实逻辑的前提下,有包袱,有泪点,还有新奇的舞台设计和服装搭配,加上演员生动的表演,一下子就吸引了百姓们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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