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先生执起手,深深一揖,再抬起头来,眼眶湿润了。
王娘子同样红着眼圈,说:“吃糕吧,人人有份。”
少年们这才欢呼起来,纷纷围到王娘子身边,帮着分甑糕。
人多的时候,盛饭的次序也是有讲究的,最初的时候大伙都会默契地把第一碗端给楚溪客。楚溪客并不接,而是转手递给旁边的长者。
如是再三,大伙便明白了他的意思,往后再有类似的事便按照长幼而非身份贵贱来排序了。
虽然没人说什么,但大伙心里都是温暖的,更对楚溪客多了几分敬意。
眼下,分糕也是如此,前面几块例行端给院子里最年长的几位老人家,之后便是王娘子、蒲娘子这些长辈,最后才是少年们。
楚溪客把自己归为了少年人这一拨,开开心心地和几个小子蹲在一起吃。
大伙一边吃着香甜的甑糕一边七嘴八舌地说着恭喜的话,还畅想着将来这个院子里出几个太学生、几个科考状元。
“毕竟是将来的‘太学博士’教出来的嘛,还能差到哪里去?”王娘子理所当然地说。
中途,董书生几次想要开口说些什么,都被别人岔开了。
楚溪客注意到了,小声问:“先生是不是有其他想法?还是说,太学那边有人为难你?”
董书生忙道:“不不,如今太学由姜博士主理,上行下效,风气极好,没人为难我,只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黑子便牵着一头小毛驴进来了。
那是一头十分健壮的小驴子,四肢粗壮,脊背平直,肚皮圆滚滚的,眼睛又黑又亮。楚溪客揪了揪耳朵,小家伙就“恩昂——恩昂——”地叫起来,极有精神。
黑子咧开嘴,笑着说:“这是我们几个凑钱买的,往后先生上下学能方便些。”
董先生眼睛顿时湿润了:“你们整日辛辛苦苦在外面跑,赚来的钱要好好攒着将来成家立业,怎能如此破费?”
“成家立业还太远,反正我们都知道,没有先生就没有我们的今日,先生就不要推辞了。”黑子难得感性了一次。
大人们纷纷劝说起来——
“孩子们的一番心意,你就别推辞了。”
“是啊,这礼送得刚刚好,难得这些大大咧咧的小子们如此上心。”
“还是说,往后你成了太学直讲,就不想住在咱们大杂院了?”
董书生笑着摆了摆手,终于说出了酝酿许久的话:“我已经跟姜博士说了,不去太学了,就留在丸子坊,好好地把楚记学堂办起来。”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狠狠地吃了一惊。
董书生对上一众惊讶的目光,缓缓说道:“借用黑子方才的话,我也想对诸位说一句——没有大杂院,没有楚记,就没有现在的我,这样一个让我‘起死回生’的地方,我如何舍得离开?”
“不,话不是这么说的。”
王娘子摇摇头,急切道:“你对大杂院有感情,你想好好报答小郎君,完全可以用别的方式,没必要断送自己的前程——这可是你盼了十来年的机会,如今终于落到头上了,怎么反而不去了?”
董书生笑笑,说:“我以前也觉得,断了腿,不能做官,不能入太学,就是‘断送前程’。直到今日看到那张榜文的时候,我才知道我的前程不一定要用所谓的‘飞黄腾达’来铺就。”
这些年,他之所以无法释然只是因为不甘心。可是今日,当这个机会真正送到他手里的时候,他才猛然意识到,他想要的“前程”其实早就得到了。
“邻里和谐,孩童绕膝,教书育人,这些我已经有了。太学人才济济,不缺我一个,但楚记学堂却是我从两张书桌一点点办起来的,我舍不得、也不放心交给旁人。”
像通济坊这样的地方,根本请不到像董书生这样真正有才华而又德行兼备的先生,更多的是一些严苛死板或滥竽充数之徒。
因此,他的才学在民间比在太学更有用,倘若他能多收一个孩子,就能多一个受到良好的启蒙的学子,将来就更有可能多一个“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有用之人。
这就是董书生的选择。
其实,大伙还是不太明白他这个选择的深意,但是,看着他郑重的样子所有人就不知不觉信服了。
确切说,其实是有些隐隐的高兴的。
明明有飞黄腾达的机会,董书生却选择留下来,继续和他们一道待在丸子坊,这是不是就说明,其实这个大院子跟太学相比差不了多少?
有人想着,就这样问了出来。
董书生笑着点点头:“嗯,不仅不差,反倒更有人情味!”
“主要是因为有咱们王娘子吧!”
一位妇人笑呵呵地把王娘子往前一推,精准地推进了董书生怀里。
两个人双双红了脸。
王娘子故作洒脱地笑骂一句,想要就这样含混过去,没想到董书生却顺势扶住她,没有放开。
他望着王娘子,有些紧张地说:“你知道,我心里一直有你的,只是从前自卑,不敢开口,原想着成了太学直讲就能风风光光向你求亲,现在看来却不能够了……你可还愿意?”
王娘子一下子怔住了,怎么都没想到他会说出这番话。她一下子哭出来:“我还以为要等到下辈子去了!”
这话,就是同意了。
董书生捂住脸,喜极而泣,就在刚刚,太学出榜的时候他都没这么激动!
大杂院顿时沸腾起来。
妥妥的双喜临门!
***
楚溪客让跑腿小哥给钟离东曦捎去消息,便从通济坊出来,去了太学。
刚走到门口,就看到一对年轻的夫妻领着一个十余岁的小少年在台阶上徘徊,似乎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门童瞧见了,主动迎上去搭话:“二位可是过来参观的?”
那位郎君忙点了点头,有些不确定地问:“听闻今日太学大门敞开,可随意进去游赏?”
门童点点头,脆声道:“不止今日,往后每逢休沐之日都会对外开放,无论是谁皆可入内参观,这是姜博士定下的新规章,为的就是让那些耕读人家的孩童有个念想。”
之所以强调“耕读人家”,是因为官宦子弟根本不用考,他们凭着父辈的官阶就能获得入学资格。
听了门童的话,年轻的夫妻当即露出喜色,一边说着感谢姜纾的话,一边领着小少年进去了。
少年一边走一边跟父母介绍着这个屋子是用来做什么的,那棵树是哪位先贤栽下的,显然已经对太学神往已久。
虽然一路都在说着话,但一家三口却从始至终都带着十足的敬畏,没有大声喧哗,没有破坏一草一木,就连走路的时候都特意把脚步放轻了。
楚溪客默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多了一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原来,当他还在“嫌弃”太学不想上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近乎虔诚地为了这个机会在努力。
姜纾如今升任太学主管,还像从前那样按部就班地给学生上课。
楚溪客趴在窗台上,悄悄地往里看,看到姜纾正坐在书案后对着满屋的学子侃侃而谈,周身仿佛晕染着圣洁的光。
底下的学生全部正襟危坐,认真倾听,没有一个偷懒开小差,甚至有人从别的班级过来旁听,没有座位,便静静地站在墙边,每个人都身体力行地诠释着对于读书求学的郑重。
……
“我想好了,要考一下太学。不是用阿爹的名额去国子学,而是和寻常百姓人家的孩子一样,用心考一考。”
楚溪客把这个决定郑重地分享给钟离东曦。
钟离东曦一如既往地支持他:“需要我帮你辅导吗?之前我考过,也考过了。”
“那就拜托东曦兄了。”楚溪客凑过去,“么唧”一口,表达谢意。
钟离东曦又凑过来追加了一个,还用那种楚溪客最喜欢的笑容迷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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