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翻倒在床的边缘。
他感到耳鸣眼花,以及一种几乎发自骨髓的疼痛。
剧痛让他抓着床边,猛地吐了出来。
房门被一下子推开!
伊娃冲进来,手脚发抖地将床边的镇静射线,幅度调到最大。
她身上的通讯器,大概是忘了关扬声模式,尼禄能听见白狼骑近乎暴怒的低吼:
“……当我反反复复强调‘寸步不离’,那就是字面意义上的寸步不离!伊娃小姐,您究竟在做什么?!我们之前是如何约定的?!”
“对不起,陛下,对不起……”
伊娃流着泪道歉,她本能想去抚尼禄的后背,却在看见睡袍下厚厚的绷带轮廓时,再也不敢伸手去碰,
“我……我竟然在更换配药的时候,靠着架子睡着了……我很抱歉,陛下……”
尼禄扶着床边吐干净,抬起眼,看到床边的好几个镇静射线发生器。
他边擦拭嘴唇,边皱眉观察了它们一会儿,然后将目光移回,落在伊娃脸上。
伊娃的眼里全是可怕的血丝,眼底的青黑眼圈,几乎要深深陷进皮肤里。
“别对阿列克谢的话上心。”
尼禄低声安慰她,仍然在止不住地轻咳。
“你没有接受过狼骑的长时哨防训练,他们是可以做到在任何地点、任何状态补充深度睡眠,然后在警惕时一秒清醒的顶尖战士。他用狼骑的标准来要求你是不合理的——米弥尔呢?或许你跟米弥尔定时轮班,就不会那么辛苦。”
伊娃本能地牵起唇角,像是想要给尼禄一个接受宽慰的笑容。
但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她的笑容却轻轻僵在唇边,面上呈现出一种似哭非笑的神情来。
“嗯……嗯。”
最后,她也只是低头应答。
“陛下,您别考虑太多……现在只要专心养伤就好了。”
……然而银发皇帝何其敏锐。
他看了伊娃一会儿,眉眼间蓦地掠过深痛。
尼禄没有再继续追问。
而是垂落视线,看向自己空空如也的手心。
“我必须开始工作了。”
最后他低声自语,
“但现在是什么状况?”
在伊娃回答前,尼禄往卧室的窗口看了一眼。
他刚刚凝望天空的时候,是躺在枕头上的。
这会儿坐起来,视野降低,他一眼就看见了正在寝宫门口来回打转的四个Alpha。
他们个个看起来风尘仆仆,身上和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伤,狼狈与深深的疲倦,让他们看起来都不大像尼禄记忆里的模样了。
但不知为什么,Alpha们却始终没有靠近寝宫一步。
他们只是困兽一般,在宫门前来回犁地,并把他心爱的鲜花草坪,犁出十几道大沟。
……这个场面,倒是似曾相识。
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伊娃,又看了看床边的镇静射线。
最后闭上眼睛,嗅了嗅卧室里极其浓郁的蔷薇香气。
“是我的信息素出了问题,”他说,“对吗?”
……
“重度信息素紊乱。”
尼禄逐字逐句,念出诊断书上的结果。
在镇静射线的影响下,他的身体各项机能反应大幅度降低,大脑的运转也很吃力。
因此他不得不用力揉了一会儿眉心,这才能从光屏上辨认出这几个字来。
“我知道什么是信息素紊乱。”
他抬起一只手,止住面前光屏里欲言又止的帝国重臣们,
“如果我没有记错,以下几种情况有概率会导致信息素紊乱。第一,在易感期注射抑制剂;第二,在短时间内,面临极大的身体或精神刺激,像上回阿撒迦在审判庭接受鞭刑时;第三,遗传基因病。但是据我所知,这三种可能性,放在我身上都不成立。那么原因是?”
“陛下,我认为大概率是圣洛斐斯导致的结果。”
叶斯廷坐在议事桌前,面朝光屏,低声回答。
他跟最高议会的其他成员一样,根本没来得及庆祝尼禄的清醒,就被迫迅速拉进工作状态。
“您的身体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一直被保持在高度易感的状态。或许是圣洛斐斯某种独有的能力,让您的腺体长期接受刺激,再加上您在战争时重伤接近濒死——诸多因素叠加,才造成如今的重度信息素紊乱后果。”
“……小殿下,我始终希望寸步不离守候在您床边。但他们说,哪怕只有微量的Alpha信息素,都会对现在的您造成巨大刺激……”
白狼骑喃喃着说。
他是唯一没敢直视尼禄的Alpha,蓝眼睛死死盯着桌上的纹路,似乎只要看了尼禄一眼,他就会再也无法抑制冲动,不顾一切扑到小主人膝边。
“重度信息素紊乱,会造成剧痛痉挛,昏迷呕吐等一系列强生理反应……您受的伤太重,任何一点点刺激,都可能会造成生命危险。我不能……真该死,都怪我是个Alpha……”
他说话的时候,其他人的目光,都只牢牢盯着光屏里的皇帝陛下。
尼禄靠在背后的枕头上,养伤时长长许多的银发,安静地落在肩头。
说不清为什么,他看起来好像比离开帝国时更冷了一些。
有一层很淡的冰雪,落在他低垂的红眸中。
……但在冰层以下,依然是急剧翻滚的炽烈岩浆。
镇静射线的确对他的思考速度造成了影响,在漫长的沉默过后,尼禄才轻轻动了一下脑袋,语调缓慢地问:
“阿列克谢,你和阿撒迦现在恢复得如何?我记得……”
他又动了动脑袋,似乎能记得当时惨烈的场景,但语言表达功能卡壳了。
“是,陛下……我的伤势已全无大碍。”
阿撒迦慌忙出声抢答,
“骑士阁下在急救舱救治了三个星期,最终脱离生命危险。”
尼禄:“……为什么……”
他想确认他活下来的原因,但昏沉的大脑已经不再能处理更多信息。
镇静射线能使人神经放松,陷入一种昏昏欲睡的舒适状态,是重伤患者最佳的辅助治疗手段。
但他现在并不需要神经放松。
“再过几天,我会远程接见参与本次战争的各环节指挥官。我不接受用这样的个人状态跟他们对话。”
在与松缓睡意的顽强对抗过后,尼禄终于重新开口,把目光投向床边的镇静射线,
“伊娃,把它们全部关掉。我需要足够敏锐清醒的大脑,来应对帝国战后的工作量。”
加涅慌了:“陛下,请您再慎重考虑!您的信息素紊乱并发症,曾严重干扰了医学院对您的抢救,在抢救时,导致过三次以上的大出血危急状况——使用镇静剂和镇静射线,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信息素紊乱的确可以通过长期调理稳定下来,但至少要等到您身上的伤彻底痊愈后,医学院才敢着手进行下一步调理呀,陛下!”
尼禄:“关掉一盏,伊娃。”
伊娃顶着一对黑眼圈,看看光屏里的众人——有几个Alpha,甚至已经撑着桌边站了起来——又看看床上的尼禄。
尼禄看着她,又轻声重复道:“帮帮我。”
海德里希蓝眸中的痛意,几乎让他的眸色黯沉到发黑:
“伊娃,别这样……!”
伊娃没有回应他。
她迅速站起转身,把距离最远的一盏镇静射线关闭,然后回到床前,随时准备好迎接尼禄的紊乱症反应。
某种来自骨髓深处的隐痛,缓慢自身体内部涌上,然后随着每一次呼吸,变得越发强烈。
尼禄闭着眼睛,全力忍住喉咙里的痒意——他的胸腔被开过一个洞,咳嗽可能是会要命的。
但隐痛中,他反倒感受到了清醒后始终没感知到的安定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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