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另一种声音, 却随着德尔斐解除封锁, 在民间缓慢流传开来。
“陛下莫非真是受到圣山庇佑,才会活下来……”
“……我当时就在德尔斐,目睹他跟叛军战斗的全过程……你们看到那张照片了吗?就陛下在激烈的战斗中, 仍不忘记守卫幼年子民的那张。那时恰好有一束光从穹顶降落,又恰好笼罩在他身上——难道是从那时起, 众神的福音就已播下?”
“他可是卡厄西斯家族几百年来, 唯一一个获得圣子祝祷吻的皇帝啊。圣子殿下唯独这样对待他, 肯定是因为某种神谕……”
“你们没听说吗?陛下直辖的那些星系, 平民现在都早已过上吃饱穿暖的日子,甚至还有免费接受教育的权利,由星省政府拨款建设的教育中心提供。如果卡厄西斯家族真如鲁铂特一支所说,全都是些生啖人肉的疯子……他为什么又要给子民提供免费接受教育的机会?难道被知识充盈的人肉,能更好吃不成?”
“谁知道陛下当初为什么选择颁布税法令啊?如果国库空缺,一般不该从我们头上征收重税吗?剥削我们这些受奴役者,总是更安全,更无害的……结果他让大贵族代替领星平民缴纳欠税,这不是在与大贵族公开决裂吗?”
“我不知道……我,我确实不知道……”
外界舆论永远不会左右银发皇帝的脚步。
在海德里希的旗舰上短暂休养几天后,尼禄当即召集王都审判庭,准备着手召开自他加冕以来,首场向帝国全程播送的公开审判。
主要的审判对象,只有一个——勾结蝎尾,合谋攻打卡戎、德尔斐星系,致使数万帝国同胞或伤或亡;
协助蝎尾制造惨绝人寰的人质事件,折损无辜帝国平民,甚至险些致使帝国圣子落入星盗之手;
此后更无视德尔斐止战条约,悍然入侵皇帝护卫下的德尔斐,犯下袭击皇帝、损毁圣山等诸项重罪;更在皇帝失踪后,联合帝国反叛势力,妄图分裂银河帝国的提图斯·劳德。
这些多如繁星的罪名,随意拿出一项都足以让一个家族被置于死地。
王都审判庭这些天忙得脚不沾地,甚至连待提审的非重刑犯都被押后了,只为在公开审判日到来前,搜集从星律层面将提图斯·劳德钉死的罪证。
其中,来自东境的一条匿名举证通道,竟然成了王都审判庭最期待的搜证来源:
对方提供的证词句句精炼属实,全是只有劳德家族内部才能获知的密辛。
有尼禄这种严苛的上司,审判庭倒也不敢相信什么天降馅饼,他们差遣调查小组暗中深入劳德领星内部,并按照证词指出的几个秘密基地,调取出提图斯·劳德和蝎尾秘密联络的通讯记录。
通讯记录一旦到手,后续搜证便易如反掌了。
审判庭抽丝剥茧,一桩桩、一件件,将劳德家族从前犯下的所有罪行,摊开在王都的日光下。
作为帝国首屈一指的大贵族,劳德家族的发家史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也与当前大半旧贵族家族存在千丝万缕的关系。
一时间,声讨提图斯·劳德的声浪倒是小了很多,贵族们坐在家中战战兢兢,生怕这个落水狗在被尼禄砍头时,血会溅到他们的身上去。
“陛下,公开审判已经准备好了。”
收到王都审判庭的通知时,尼禄还在海德里希的旗舰上,跟一众将领密议德尔斐和东境动向。
德尔斐方面,主要是圣子的下落问题,让尼禄确实有些头疼。
据那群一惊一乍的圣殿祭司汇报,自从与尼禄同时失踪过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圣子的踪影。
不过圣殿平时就是核心和外层两种制度,能真正接触到圣子的只有红衣神侍,圣殿祭司主要是负责协助俗务、清扫圣殿的,在圣殿祭典以外的时间,他们也没法见到圣子。
放在平时,现在本来就是圣殿祭典以外的时间,圣子需要在圣殿内接受神学教育、为帝国臣民祝祷,不轻易露面才是正常的。
但当时尼禄遇袭,许多人都看见他和一架被击毁的星舰,共同砸穿了圣殿巡游艇的甲板,随后圣子便跟他一起下落不明。
德尔斐严密封锁的消息里,当然也包括了圣子失踪这一事项。
当初提图斯·劳德在下令袭击尼禄时,也从未想过会牵连圣子。
他招惹不起圣殿势力,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也因一心想要击垮尼禄,所以他只向外散播了皇帝殒阵的谣言。
以是当尼禄遇袭的消息在帝国沸沸扬扬时,只有德尔斐的部队和少数几个圣殿祭司,知道圣子也一同失踪的事实。
“陛下,您能绝境逢生,实在是帝国大幸,也的确如蒙神恩。在您降临战场的那一刻,我部下中最坚守无神论的士兵,都当场吼叫着宣布信仰众神。”
席间将领说,他看着尼禄时,神情实在有些忧喜交加。
“但是直到现在,负责搜寻圣子位置的狼骑,也还没有向德尔斐总部发回任何答复。圣殿内部事务,德尔斐的士兵又不好插手,导致搜寻时间无限延长……还是希望众神的恩赐,也能惠及他们的使者吧,因为一旦圣子殿下出了意外,帝国又将掀起巨大波澜——而到那时,我们就真的有心无力了。”
“放心,圣子绝不会有事。”
尼禄冷静道,“我甚至担心狼骑会在搜寻中磕磕碰碰,也不担心他能有什么意外。”
他只是在说出实情。
在被阿撒迦带回时,他就已知道是圣子把他拖到圣山深处,而那个诡谲的地方,直接导致他跟外界脱节了二十多天。
此外,他还提前知道“原著”剧情:圣子可是辗转活到故事结局、跟几个“主角攻”大被同眠的人,不是他这个前中期就掉了头的反派暴君可以比拟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说出这番话时,身侧的海德里希,似乎抬头盯了他一眼。
他转过头,想搞清楚海德里希是否有话要说。
但目光移过去时,海德里希却仍在专注处理光屏上的军务,面色如常。
“陛下,我们当然相信,您与圣子殿下冥冥之中感应甚笃。否则,圣子殿下也不会向您施以祝祷吻,而您也不会如此笃信圣子殿下平安。”
圣殿在帝国的影响力巨大,在座部分将领也持有信仰,此时看着尼禄的表情,齐齐透出一股欣慰。
“对我们来说,最大的渴望,就是看见陛下与圣子殿下相亲相助,打破那群圣殿祭司、红衣主教在皇室和圣殿之间刻意制造的隔阂。相信众神能窥见陛下的苦心祈愿,也让圣子殿下能平安返回帝国……”
尼禄皱了下眉,总觉得对方理解的意思,好像跟自己表述的有些偏差。
但他来不及细想,帝国审判庭又呈交了一批提图斯·劳德的罪证,他便迅速开始埋头审理。
他从猩红出来后,只在晚上短暂地躺过治疗舱。常常两三小时的睡眠后,便又起身工作。
白狼骑被他留在德尔斐,自然也没有人像从前一样管束他。
尼禄审理了三四屏,就开始感觉文字在视网膜上扭曲。
他起初以为是自己疲劳过度,捏了捏眉心继续工作,但这样的情况,却开始愈演愈烈。
他猛地想起,系统到现在还只能哔哔啵啵吐乱码——
这意味着,他的疯症预警没有了。
尼禄本能地抬起手,先关掉面前拥有最高指挥权限的光屏。
席中的将领还在讨论定罪的问题,抬头发现投影罪证的光幕被关了,不由纷纷困惑地向主座看来。
“诸位,我暂时……”
他只能来得及说出这几个字。
在德尔斐被压抑许久的疯症,如同一只疯狂报复的凶兽,自精神海的深渊中朝他袭来,也一把卡住了他的喉咙。
“陛下,你是否需要再休息一会?”
离他最近的一名将领,发现了银发皇帝煞白的脸色,和额发间淌落的汗珠,被吓得一下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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