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推开了那扇虚掩的门。
屋里很暗,没有点灯,谢长明站在窗户旁,似乎和离开时没有任何区别,大半身影都被黑暗淹没,只有雪光微微照亮他的脸。
盛流玉只见过他一次,昏迷前的那一眼,记得模模糊糊,偶尔会在梦里出现。
或许是听到了响动,谢长明偏过头,看到了站在门前的盛流玉。
谢长明平静地问他:“你来,要做什么?”
盛流玉微微仰头,专注地望着他,瞳孔中的赤红色不断蔓延,与金色融合得很缓慢,眨眼时像是有血泪滴落。
但是仰着头的时候,眼泪是不会落下来的。
他听完谢长明的话,很小声道:“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能做什么。
好像做什么都不行。
谢长明给了他很多,救过他,抱过他,也背过他,教他读书,也给他剥果子。
很多的温暖,很少的讨厌。
可这个人要的又很少,只有一只鸟,可盛流玉做什么都没办法把那只鸟变出来。
在小重山的时候,盛流玉的住处外是大片大片的树林,他只喜欢那棵不死木。不死木有火灵力的温度,很温暖,而且永远不会枯萎,落在不死木上,让他觉得很安全。
离开小重山时,盛流玉唯一想要带走的是他的不死木。
而现在,他可能有点依赖眼前这个人,想站在他的肩头,就像鸟要落在建了巢穴的树枝上。
可盛流玉知道,他的巢穴并不在此。
谢长明问他,你来要做什么。
他想了很多,还是想不到。
他想说,也许是长老的年纪大了,眼睛不行,看错了,实际上那只鸟的确在族谱上,只是没有被找到,等到他回去,就可以找到了。
也许可以哄得谢长明开心一些。
可是他不能这么说,因为他不能让谢长明再失望一次。
想做的、要做的、能做的,似乎在这里陷入了死结。
谢长明可能只会因为那只胖鸟高兴,可他找不到,又不能骗人。
盛流玉甚至异想天开地想过,要开坛祭天,祈求神谕。
他没有学过,不知道要怎么做。
盛流玉走了过去,呆呆地看着谢长明。
谢长明半垂着眼,露出的一点眼瞳是漆黑的、晦暗的,与自己的很不一样。
他的面容平静,看不出难过或是伤心,只是沉默。
可从小到大没见过几个人的盛流玉就是知道他很难过。
谢长明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很轻的目光一掠而过。
他道:“算了。”
盛流玉眨了眨眼,忽然意识到,他什么也做不到,他只是,只是很想看到这个人。
自以为是地陪着他在寂寥中的灰色影子。
即使在黑暗中,也想要照亮这个人。
明明什么都看不到,也会想这样的事。
盛流玉坐到了桌上,谢长明看着窗外,他看着谢长明。
谢长明没有再问他为什么不走,没有问他要做什么,他没再说一句话。
从黄昏至日落,再到夜深,屋里一片漆黑。
盛流玉拿开灯罩,往烛芯上吹了口气。
烛火一下子烧了起来,火焰是金色的,是小长明鸟喜欢的颜色。
微风拂动,窗纸上落了两个摇摇晃晃的身影。
谢长明偏头看着盛流玉,眼眶中流淌的血液已经与金色的瞳仁完全融合,正在缓慢地被吸收,继而消失。
直到重新褪成纯粹的金色,他也会再次失去这双眼睛。
盛流玉仰着头,很轻地喘息着,脸色苍白到有些惊心动魄的意味。
谢长明笑了笑,似乎忘了下午的事,温和地问他:“怎么这么乖?”
盛流玉歪了歪脑袋,他没有觉得自己很乖。
但因为这句话,乱窜的魔气像是得到了安抚,也没有那么痛了。
谢长明迅速地换了话题,他问:“很晚了,要不要睡觉?”
盛流玉以为他又要赶自己走,很不高兴地抿了抿唇,还是准备答应。
因为谢长明已经被重新照亮了。
谢长明道:“还是麻布被子,睡得惯吗?”
盛流玉从桌子上跳下来,扑上了谢长明的床。
偶尔一睡,也没有睡不惯的道理。
躺好了,小长明鸟又颇有些得寸进尺:“好冷,要火炉。”
谢长明说:“好。”
很好脾气地去找陈意白要了火炉,在屋子里点了炭火。
盛流玉拽了拽他的袖子:“你不睡吗?”
谢长明看着他,思忖了片刻:“好。”
盛流玉自动自发地往里面靠,但书院里的单人床只有那么大,留不出多大的地方。
谢长明侧身支在床沿上。
盛流玉并不想睡。
他痛了这么久,才得来片刻的光明,若是现在就睡,很不合算。
可谢长明吹灭了烛火。
黑暗中,盛流玉只能看到谢长明宽阔的后背,模糊的影子。
他听谢长明道:“以后不要这么乖了。”
盛流玉默默地往被子里缩。
很久后,模模糊糊间,也许是在睡梦里,传来一个很轻的声音。
他说:“不疼吗?”
第046章 春时令
第二日起床后,谢长明似乎忘了昨天的话,不提那件事,盛流玉有很多念头,也都没有提。
接下来的一个月,依旧是读书、打架、比试,大家都很忙。谢长明比旁人多一件事,要辅导盛流玉功课,所以更忙,偶有闲暇,也不过是看几本闲书。
其间又比了几场。阮流霞输给了那位周先生的天才学生石犀,止步前五,石犀又嘲讽了一番,说是什么玄冰门的弟子不过尔尔。
从台上下来后,阮流霞和许先生一起气成了乌眼鸡。
一大一小两只乌眼鸡纷纷对谢长明进行骚扰,一定要他打赢石犀。
谢长明不堪其扰,不再接两人从玉牌传来的消息。
书院的事暂且不谈,谢长明倒是收到了魔界的来信。从堕魔的道修口中得知,名门正派中确实有一味丹药,可以使人在金丹期之前修为提升极快,像是天才中的天才,实际却有极大的隐患。这种丹药是以断绝道心为代价的,若要再提升修为,必须要经历天道叩问,而没有道心只能终身止步于金丹期。这样的事是正道隐秘,那人是知道几个,但奇货可居,并不愿意说,要以要求换消息。
谢长明暂时没有去魔界的打算,也不着急,只让信使问他所求何事。
又过了几日,总算到了折枝会春时令的最后一场比试。
春时令不是折枝会里最热闹的一场,毕竟大多是十五六岁的学生,修为最高不过是金丹,怎么也打不出惊天动地的效果。
而这一场似乎更不值得看了。谢长明是筑基大圆满,石犀是金丹大圆满,两人差一整个大境界,怎么看谢长明也赢不了石犀。
虽然谢长明一路打上来已是件很稀奇的事。
话虽如此,到了春时令最后一场,整个峰顶依旧被挤得满满当当,人山人海。
明玉堂一贯喜欢将重要的事放到夜晚,这一次也不例外,又是用法术造出个不夜天。
谢长明领着盛流玉,往预订的位置走去。
人很多,两人走在路上,离得很近。
这样人多热闹的场合,盛流玉是绝不可能用灵石的。
当然,盛流玉远离人群,并不知道“小师妹”之传闻,否则,也是不可能再和谢长明一同出现的。
正因为不知,直至此时,他依旧用团扇遮了大半张脸,低声道:“我听闻那个石犀是程城主的弟子,有几分厉害……”
谢长明打断他的话:“你是要在比试前长他人威风么?”
盛流玉抬头看他,很气恼:“我的意思是,你打赢了他,算是不堕了神鸟老师的威名。”
实际上这威名只存在于盛流玉的口中。
谢长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此话当真?”
盛流玉闻言,略有些心虚,手腕微动,团扇便往靠近谢长明的那边移了移,想遮住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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