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必知道这些。
而盛流玉却在愣怔后说起了从前的事。
他轻声道:“几个月前,麓林书院邀我来这里上学,可能是想要天道看到他们已经做了许多。父亲同意了,良征长老也同意了。”
说到这里,盛流玉解释了一句:“良征长老比旁人好一些,你的画像到了,我也是托他去查族谱。”
谢长明记起百晓生给自己写的信上说,盛流玉十多岁前并不在小重山,而是不知道被养在什么地方,由此可见端倪。
可能是不知如何说出口,盛流玉讲得很慢:“良征长老说,外面世道险恶,又有魔族妖道,我年纪小,又,又不大方便,该有人保护才是。我不喜欢外人,可他这么说,也很有道理,没办法拒绝。”
“可是那些不是宫里原来的人,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我虽看不见,总觉得他们是在监视我。”
谢长明皱眉,即使是盛流玉这样不知世事的幼崽也知道其中古怪。
而这样的古怪,必然是与小重山有关。譬如盛流玉对他的父亲盛百云似乎很疏远,倒是很亲近那个长老,即使安排的人不大对劲,也未怀疑过。
盛流玉有点累了,坐了下来,用手撑着下巴,偏过头,继续道:“我同良征长老说不想要这些人的保护,他说不行。”
“可是临走时,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和良征长老说话的时候被我父亲听到了,他就说,如果我不愿意就算了。”
说到这里,盛流玉顿了顿,即使谢长明只能看到他的半张脸,也看得出他的眉头皱得很紧:“可是后果要我自己承担,也许会死。”
这不像一个父亲能说出来的话。
为什么可能会死?
盛百云知道什么吗?
谢长明意识到,盛百云撤下护卫,让他们留守四海城这件事可能没有告诉书院,而那个长老与书院接洽的时候则说了会有护卫。所以麓林书院内兴许以为小重山的人在不知道的地方保护着小长明鸟,看护得没有那么严密,连发生了那么大的事,也放心地任由盛流玉消失了许多天。
如果不说盛百云是盛流玉的父亲,他做下的事简直像是刻意送盛流玉去死。
谢长明没有将这些揣测说出口。
盛流玉还是个天真的幼崽,或许对父亲并不亲近,却也有孺慕之情,不应该被一个没有被证实的猜测破坏。
盛流玉说完了这些,似乎松了一口气,又似乎更加忧愁,他皱了皱鼻子,问道:“你觉得呢?”
谢长明意识到小长明鸟才十五岁,由于身体不方便,没有朋友,这些话压在心里许久,没有人可说,所以才在今天对自己说出口。
可能,可能是觉得和他的关系有些亲近。
而分享秘密,甚至问这种话,都有助于亲近关系的滋长。
谢长明本不该继续下去的,可或许是今日的小长明鸟有点可怜,或许是他迷雾一般的身世,心怀叵测的父亲,又或者是快要找到小秃毛了,他爱屋及乌,不太忍心斩断这点亲近。
盛流玉这样偷偷摸摸地抱怨,和小秃毛实在有点像。
从前谢长明有时闭关,小秃毛耐不住性子,去外面偷偷放风,又没有饲主撑腰,被欺负了,知道打不过就忍了。但要记下来,等谢长明出关,再去找回场子。
当然,这种事其实很少会发生。
到了后来,万法门上下都知道谢长明有只很宝贝的小鸟,吃了果子也不要赶,谢长明会赔偿双倍的灵石。
兴许是因为他们真的有点像,或者是无端地让谢长明产生了这样莫名的联想。
可小秃毛受了欺负,谢长明会给他讨回来,盛流玉感觉委屈,还会怀疑是自己做得不对。
所以即使谢长明的温柔和怜悯很少,也给了此时的盛流玉。
他的语调很温和,安抚道:“监视本来就很讨厌。上次的事是意外,书院是很安全的,没必要让他们进来。”
无论有没有护卫,或是思戒堂重不重视,只要在书院内,谢长明都会保护好他。
因为盛流玉会帮他找到谢小七,与这件事相比,这点事就不值一提了。
盛流玉不知道谢长明想了些什么,他只听到谢长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有点开心。
不过这点开心很快就消失殆尽。
安置好盒子后,谢长明起身告辞,临走时,他叮嘱道:“虽然今日不上课,也要记得背书。”
盛流玉:“……”
作者有话要说:
鸟:我骂我自己!
第036章 风气败坏
由于不久之前才发生了魔族的事,书院里很是风声鹤唳,多了宵禁,经常抽查屋舍,还要去小树林检查有没有魔族藏匿。魔族是没找出来,毕竟前段时间才通查过一次,倒是抓到了不少谈情说爱的小情侣,据说是藏起来亲亲我我,惹得思戒堂两个长老都不敢突然袭击抓人了。
思戒堂并不管这些,可这事传到了那些修为高深的老古板们耳朵里,引得许先生在课上讲了一番修仙之人要恪守道心,少情寡欲,专心修炼的道理。
此时是六月末,天热的很,蝉鸣聒噪,不绝于耳。
陈意白同谢长明坐在一处,小声嘀咕:“无趣的很,先生们都是这样。人间如此,修真界竟也没什么不同。”
又叹了口气:“唉。”
叹完了,又偷偷摸摸瞥了谢长明一眼,很古怪,似乎想说什么,又没有说。
谢长明没在意。毕竟陈意白脑子不太聪明,时常有许多奇思妙想,如果都需弄清楚,恐怕时间并不够用。
这一堂课上的人昏昏欲睡。
临下课前,许先生总算收起了那番长篇大论,摇了摇扇子,不紧不慢道:“方才讲的,都是上面说的教导,你们且听一听,不必上心。你们能不能找到道侣暂且不论,若是真能找到,倒也是功德一件。”
底下坐着的学生大多都只有十几岁,正是年少轻狂的好时光,其实心里很同意许先生的话,可听他这么说,又杠精上身,忍不住要辩一辩,大声问道:“先生何出此言?书院里有德望的前辈多有言,情爱之事,要么因欲念迷心,要么是伤情自悲,总之都于修道有碍。这样的事,怎么能算是功德呢?”
许先生向来不阻止有人和他抬杠,也不以势压人,闻言笑道:“所以那些前辈都无道侣,有道侣的,还有闲工夫与你传道吗?”
满座哄堂大笑。
许先生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人生之圆满,不在于修道,也不在于道侣,在于己心。”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不过如此。”
他说这句话时声音渐低,又和着响起的钟声,不知有几个人听到了。
很明显,陈意白肯定是没听到,他早已转身问身旁的谢长明:“谢兄可曾想过日后要与什么样的道侣同行?”
谢长明道:“我以为你是专心修道。”
陈意白摇头:“小时候,我家里遭了大难,全家都没了,只剩下我一个人,被万法门捡了回去,幸好有些天赋,没有被炼成人丹。我至今也没想通,那些和蔼可亲的长辈……”
他顿了顿,突兀地换了个话题:“我修道,最开始是不想死,求的是长生。毕竟全家只活了我一个,若我也死了,我们家就没人了。可现在想想,若是没人相伴,孤身一人,即使长生,似乎也不大痛快。”
“谢兄以为?”
谢长明怔了怔。
他活了快一百年,从未对哪个人很上心,自然也没有与哪个人同行。
第一世的前十几年已记不清了,吃了果子,睡了三年后醒过来捡了只鸟,过了几年吵吵闹闹的好时光,后来大多时候都在逃命,或许是肩头停了只鸟,倒也没觉得苦累。
第二世是忙着报仇,忙着找鸟,山川湖海都来不及去,只嫌四洲太大,藏一只鸟太容易,也未觉得孤单。
直至如今,谢长明独行的年头已远多于有鸟的日子了,也从没想过要找一个同行之人。
他只找与自己同行的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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