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气裹挟着灵力不断汹涌而来,如同大海中的波浪,连绵不绝。
谢长明半垂着眼,并未避开,只等在原处,直到剑光照到脸上才抬手挥刀,将剑气截断,四周的灵气也一同溃散。
刀身轻颤,发出些微的嗡鸣。
盛流玉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谢长明握着刀的手上。
谢长明是该用刀的,剑太飘逸了,而他整个人又太沉,像是深不见底的湖泊,湖面是平静的,无论是多大的石头被投进去,都只会泛起涟漪,转瞬就会被湖水吞没。
偶尔盛流玉会觉得自己站在那片湖泊里唯一可以落脚的石头上,周围都被淹没,湖岸在遥不可及,几乎看不到尽头的远方,在天地间模糊的交界。湖上没有那么长的栈桥,也没有能渡湖的小舟,只有灰蓝的湖水与难言的寂静。
他不会游泳,没有走出这片湖泊的办法。
没人能渡他。
他也不想离开。
比试中的石犀不自觉抖了抖手腕,似乎快要握不住手里的剑了。
此时此刻,连从不用刀剑的盛流玉都能看得出来,只要挑飞石犀的剑,他便要立即认输。
而盛流玉看到他们只过了九招。
十招之内,谢长明能胜了石犀。
只可惜是私下比试,别人并未看到,也不会知道。
可盛流玉预料中的场面没有出现。
谢长明没有立刻接上下一招,而是在原地稍停了一下,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盛流玉睁大了眼,很想提醒他。
石犀借这片刻工夫又缓了过来,退后两步,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剑。
谢长明重新出刀。
盛流玉看着他,注意到谢长明似乎是换了种刀法,与方才的相比烦琐了许多,从起势到出刀颇费了些功夫,那把刀本来是漆黑的,现下却灌满了灵力,威压极高,一把薄刃宛如流淌的湖水,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亮得惊人。
谢长明的身法也极为精妙,进退得宜,相比之下,石犀就落了下风,左右难支了。
刀锋掠过的破空声骤停,谢长明的刀停在了石犀的胸口。
枝头上的露珠忽然滴在漆黑的刀尖上,被缓慢地割开。
石犀面色惨白,手中的剑晃了晃:“我输了。”
谢长明扬刀往回收,那半滴露水顺着刀刃下滑,最后落在了他的指尖,有些凉。
石犀依旧站在原处,半晌:“我确实不如你。”
谢长明已经坐回了原来的位置。
石犀道:“你原是用重刀的,我原以为你轻敌,想要先打败你,再逼迫你用重刀一决胜负,没料到连现在的你都打不过。”
谢长明低头,看了一眼手上的茧,使重刀的茧与使一般薄刃的有所不同。
自重生以来,他的修为增长极快,也未有一日不曾修行,又常年练刀。不过他都是在天还未亮时独自去湖边,回来后正好可以叫小长明鸟起床。
石犀也很不见外地坐到了石凳上,大约是输得心服口服,他收起剑,反倒轻松一笑:“听说你也要参加明年的夏时令,到那时候再赢你。”
谢长明:“?”
他要参加夏时令的事并没有几个人知道。
石犀挑眉一笑,很有些少年人的意气风发,声音却压得极低:“我和那个泄密的人就不同了。比如你桌上有两杯茶,只有一个人。一碟剥好的松子,壳在你这边,碟子却放在另一边。还有只胖猫,肯定不是你养的,否则不会那么怕你。看到这些就知道你在做什么了。哦,还有比试的时候,明明第十招便可结束,非要多添那炫技似的三招画蛇添足。但基于我个人良好的品德,是不会将此事传出去的。”
他顿了顿:“倒是你,别到时候沉迷和小师妹卿卿我我,不努力修行,夏时令的时候输在半途,叫我在决赛见不到你的人。”
谢长明冷淡道:“闭嘴。”
没料到这个石犀话和陈意白的一样多,观察却细致不少,但同样喜欢胡猜乱想。
石犀张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了,知道被下了禁咒。
一句话,两个字的工夫,看来谢长明不仅刀法漂亮厉害,连法术学得也极好。
石犀方才输了一场,此时已很是能屈能伸了,轻易地求饶。
谢长明解开了禁咒,只听他道:“这样的法术,不如用在和你同住一屋的那个陈意白身上,岂不是妙极?”
果然,又是陈意白,还是应该让他专心修几个月闭口禅,才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不能说。
石犀站起身,一抱拳:“谢了,走了。”
又低声添了一句:“不打扰你和小师妹,唔,也有可能是大师姐。”
谢长明寻思着,书院里的学生果然太闲,一会儿要打架,一会儿要传谣。
不妥,很不妥。
石犀走后,盛流玉从树枝上跳了下来,谢长明没看他,喝了杯冷茶:“盛流玉,你就在上面看着,好看吗?”
盛流玉走到石桌旁,拣了颗松子,轻声道:“还不错。”
谢长明见他吃了松子,又想起方才石犀说的话。
想来想去,还是书院里的学生太闲,一会儿要打架,一会儿要传谣,说些乱七八糟的话。
他只是养鸟罢了。
实际上盛流玉的听力一贯不太敏锐,方才石犀的声音压得又低,小长明鸟不可能听到一句。但谢长明这人着实恶劣,旁人惹了他,自己不太高兴,就要找小鸟的茬:“有没有良心?我在打架,你在上面看戏?”
盛流玉偏头看着他,往嘴里塞了颗松子,讲话有些含糊:“唔,你不是比石犀厉害很多?再说二打一赢得也不光彩。”
他说着话,突然皱眉,遮住嘴,吐出方才塞进嘴里的松子。
谢长明立刻放弃了挑刺,问他:“怎么了?”
盛流玉连忙饮了几口茶:“有坏的,好苦。”
无论是什么鸟,吃到坏松子都是件痛苦的事。
谢长明看着难得可怜巴巴的小长明鸟,给他塞了颗很甜的糖。
小鸟吃完了糖,瞥了一眼四周:“你们比试时不小心刮倒了两棵虎杉树,价格也就比长仙树便宜些,我赔了,好不好?”
谢长明笑了笑,又想:养鸟本该如此,是他们不明白。
他的小长明鸟比糖还甜。
太阳落山后,谢长明带着小鸟一起回去,由于白天玩得太多,盛流玉晚上睡得也很早。
谢长明照例在夜深后出门。
临走时叮嘱胖球在自己回来前看好屋子,不能让别人进来。
猫是很懒惰的,虽然白天睡足了觉,晚上还是想睡,现在被迫起来看门,心情很差。
猫咬牙切齿,暗自琢磨,总有一天,它要向主人揭露这个人的恶行——夜夜行踪不明,怕是去鬼混了。
作者有话要说:
猫:把柄。
第107章 任意符
一年四季,竹中小筑里绿竹常青。
谢长明轻扣了几下院门,青姑提着盏灯,打开门,领着他往里走,又道:“他喝了几杯热酒,在里面等你。”
将谢长明送到门前,青姑也不进去,转身离开前又忍不住叮嘱:“他身体不好,现在又是冬天,你们不要聊得太久。”
谢长明推门而进,屋内只点了一支蜡烛,昏昏暗暗的,许先生卧在软榻上,身上披了软被,满屋的酒香。
青姑只允他喝一点,许先生自顾自地喝了许多。
许先生问道:“前些时候的事,你查出结果了?”
谢长明点头,开门见山道:“过几天我要出门一趟。”
他上次搜魂时发现一个消息——秦籍正在追杀自己的妻弟,谢长明已经寻到了他妻弟大致的方位。谢长明大海捞针似的找了两辈子的鸟,于找人一道上是很精通的,又在死去的人身上得到了许多线索,找起来不算太难。
许先生道:“你要出去,来问我做什么?”
顿了顿,又道:“不会是又想带小长明鸟偷溜?那位良征长老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千万要看好他们殿下,要是出了事他是要找书院麻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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