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里冷清得很,昨日的军士全走完了,只有有几个饮风餐露的有人,大约是清晨才到,正在大厅里歇脚。
他们坐在一扇雕花的薄木门后面的方桌边,有光透进来,又临窗,视野很开阔。
陈婆婆瞧见谢长明,上了壶热茶,先问了盛流玉的身体如何,要不要请大夫,又问他们要吃什么。
谢长明认真地点了几样,都是给小长明鸟的。
丛元装模作样地随口说了些,斟了杯茶,握着滚烫的茶壁,几度欲言又止。
谢长明也倒了两杯茶,他抬眼看着丛元,不紧不慢道:“昨日他来找你了。”
丛元谨慎地点头,似乎很怕隔墙有耳。
他知道那人的修为高深,布置这些也不算费力。
窗外吹来一阵风,谢长明微微蹙眉,抬手遮住茶杯,将飘落的尘灰挡在外面,问道:“你们昨日说了什么。不必担心,他不在。”
丛元才勉强开口。
当时那人一进屋,先是迎头一击,说要捉拿魔族,满身的正气,差点吓住丛元这个怂货。丛元不过金丹修为,哪里敌得过对方,几乎立刻束手就擒,就在他在心中高呼谢长明救命的时候,郑合升却没有结果了他,反倒心平气和地问起了丛元的身世。
幸好早有准备,加上谎话是半真半假,说起来也不太费力。丛元身上流着一半魔族的血是不争的事实,说自己是魔族派来的奸细也有底气。他说自己一直在麓林书院潜伏,这次书院出事,正在全院彻查,眼看就要查出自己的身份,却联系不上魔族那边,为了小命,只好跑路。没料到法阵由于魔族上一次的入侵也失效了,现在毫无办法,只能往外逃窜保命。
那人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只是又问丛元身边那人是谁。
丛元负隅顽抗,说是不敢说。
那人突然和善下来,自称叫郑合升,东洲人士,无门无派,是个流浪天涯、见多识广、不分正邪的散修。而他会出现在这里也是因为从前因果未断,必须要报恩,才会掺和进凡人的浑水。但他是修道的,不能直接对凡人动手,这样即使能瞒得过道心,也瞒不过天道,正苦于无法,凑巧来了丛元。丛元是魔族,不必受道心拘束,只要他愿意帮自己解决这件事,郑合升也愿意帮他回到魔界。
只是这件事于双方都很重要,不能轻易交托信任,须得知道彼此的底细。
比如丛元身边那人是谁。
再三逼迫下,丛元只好磕磕绊绊地说出谢长明那边早就编好的故事。
最后,丛元道:“他是个疯子,我不敢招惹。”
第134章 小猫
丛元的话在这里顿了顿,抬头看着谢长明,又瞥了一眼坐在旁边,撑着额头,闭着眼的盛流玉,不知要不要继续说下去。
茶水稍凉了些,谢长明抿了一口,尝出来是两年前的陈茶,味道不好,剩下来的那盏也没递给盛流玉了。
谢长明侧着脸,目光落在小长明鸟身上,却微微点了下头,示意丛元继续往下说。
丛元回忆了片刻,将当时的情景明明白白地说了。
丛元的谎话说的是半真半假,但他本来就是个怂人,演的也是个怂人,倒也很真。
郑合升逼了他两句,丛元便开口道:“那位也是书院里的学生,我与他同级,不算熟识,点头之交罢了。这次突发意外才撞到了一起。我是慌不择路逃命,正好撞上他布置阵法,一眼被他识破是半魔,大约是有点用处,才顺手被捎带了出来。”
郑合升站在丛元面前,他的身量高大,与一般修士的清瘦不同,显得很魁梧,倒像是人间的将军,压迫着被自己影子笼罩的丛元,沉声问道:“那他为什么要逃?他的事,你知道多少。”
丛元像个鹌鹑,老实交代:“他是个人族修士,但却是堕魔。只知道是和我一起入学的,怎么骗过书院的检查,我并不清楚。这次为什么要逃…………”
郑合升:“嗯?”
丛元眨了眨眼,暗示似的:“你看到他抱着的那个人没有?”
“那人是书院里一个先生家的侄子,从小体弱多病,入不了学,受不了苦头,只能在院子里养病。有时候病好些了,就同我们一起上课念书。他是个天纵奇才,即使根骨有缺,却早就修到了元婴。不仅如此,又生了一幅清风朗月似的好容貌,和凡间的女孩子似的养在深闺,也抵不住旁人的追求。”
他这话说的明白,郑合升又见多识广,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有些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他是为了这人……”
丛元笑了笑:“没料到,他趁乱将人掳走了。听闻那人身后是高门名族,人间也呆不得,现在只能往魔界去避风头了。”
他又道:“所以才说他疯。你是没看到,罢了。我要是有他的修为,能避开书院的耳目,在人间不是快快活活。当初答应当卧底也是因为魔界的日子太难熬。何苦来?”
屋里很安静,丛元表面很害怕,实际也很害怕,一边担忧这人不相信自己的这番规划,又害怕他突然下手,谢长明来不及赶来,自己真的要命丧此处了。
郑合升沉默了半晌,问道:“你确定他是堕魔?你知道他是什么修为么?”
丛元道:“确定。不知道。你要真去找他,别说这些是我讲的。”
郑合升突然对他笑了笑:“你且等着,莫要慌张,等过些时候,我再接你去细细商量。”
丛元的话音刚落,陈婆便端着早点上来,有几道点了的,也做不出来,谢长明还是推给她一块不小的银子。
陈婆叹了口气,似乎是想要劝些什么,到底还是收了,只是道:“接下来的几天的饭钱都有了。”
谢长明端起鱼片滚粥,舀起一勺,尝了尝,很烫,但很鲜,不腥,味道也不错。
丛元也饿了,饭菜一上,也顾不上烫,反正魔族皮糙肉厚,胡吃海喝了一阵。飞速填饱肚子后,看到谢长明还在晾粥,一边和一边吹气,甚至很注意鱼片的完整,没搅成一团糟的模样。
丛元心里琢磨着,没料到谢长明吃东西这样将就,从前也没看出来。
谢长明又尝了一口,没换勺子,喂给了小长明鸟。
丛元受到了些许惊吓,目瞪口呆,“唔”了一声:“即使是做戏,也没必要这么真吧……”
况且,况且现在盛流玉是眼睛瞎了,耳朵也听不见,若是发现了,怕是要和谢长明打架,到时候殃及池鱼,十分不妙。
想了想,还是要从源头解决问题,丛元低声问道:“即使要编,为什么要编那么离谱的。比如为了活命从书院绑了人,或者为了交换宝物,以弱点要挟什么的,不都比现在好,更通情达理。”
谢长明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打断,似乎是在等他继续。
于是,丛元越发大胆起来:“男子与男子,世间少有,旁人很难相信,也于清誉有碍。”
魔界是很乱,但大多魔族茹毛饮血,大多是混战乱杀。与人间的花花世界相比,十分落后,而丛元在那出生长大,思想也很朴实。虽然在书院熏陶了几年,都是很规矩,于风花雪月之事并不明了,骤然让他接受男子之间相爱是很惊世骇俗的。
所以,他也不会当真,就是真拿这个当借口了。
突然,谢长明移了一下椅子,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丛元以为是郑合升来了,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了!”
谢长明只是偏过身,似乎是笑了,轻轻摇头,有点无奈:“被小猫咬了一下手。”
丛元很不解,往四周看了一圈:“哪来的猫。”
然后,谢长明被“咬”了第二下。
丛元很有探究精神,不信邪,正想往桌子底下看,却听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盛流玉开口。
他冷冷道:“我是耳朵出了问题,不是聋了。”
言下之意,方才的话,起码也听了个大概。
丛元立刻闭嘴,偷偷摸摸地溜了。
谢长明继续给他喂粥,他调笑道:“小猫都爱吃鱼,你多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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