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有人推开门,走到许先生的身边,她的嗓音轻轻的,很温和,满是担心:“先生,你别难过。那又不是他。”
关于这些,许先生一贯是不告诉她这些的,但一直住在一起,也没刻意避开。而青姑自小观察细致,心思又深,也不知道将这些猜出多少。
许先生似乎勉强撑出一股气:“我知道的。青姑,我知道。”
他顿了顿,咬住牙:“我只想割下他的头,叫他别再用那人的样貌欺骗世人。”
欺骗他。
那句话像是尖刀一般锋利,发誓要刺穿世间所有的虚妄,用血肉当成祭奠。
青姑陪了他一会,又想起炉上熬着的药,要看着,否则掌握不好火候,熬出的药效不好,只能不放心地出门。
许先生听到她出门的声音,整个人都垮下去了,疲惫得像一具会呼吸的尸体,方才的一切都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
半晌后,只是轻轻呢喃了一句。
“师兄。”
谢长明回去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他走在路上,想,不能让石犀再回来了。
石犀对小长明鸟的仇怨没有由来,无迹可寻,却又恨之入骨。即使现在还未做出什么,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
谢长明停下脚步,走到路边的长仙树树林里。三年前,盛流玉买下这些树是为了遮阳,现在它们长得很好了,与书院别的景致融为一体。
谢长明想了想,打开人间与魔界的通道,召出几具化成白骨的骷髅。
那些白骨渐渐丰盈,慢慢长出属于人的血肉,只是没有皮肤覆盖,暗沉的血凝在表面,随时要沁出来。
它们的眼睛依旧是空洞洞的,没有灵魂,完全是一团强行凝聚起的血肉,只能听从吩咐。
如果有小长明鸟的幻术,那么想必可以轻易地为它们覆盖上皮肤,它们会和人一模一样,谁也分辨不出差别。
可谢长明会用这些魔族的法术,却永远不会让盛流玉看到。
谢长明打了一下响指,树叶上陡然落下几滴雨水。
那些人形魔物循声抬头,用没有眼珠的眼眶盯着他,黑洞洞的眼眶,似乎还在渴求着什么。
谢长明付出了驱使它们的代价,然后递上一枚冷铁的碎片,属于石犀碎掉的那把剑。
这样的东西,用来看护小长明鸟不合适,阻止石犀却能拿来一用。
谢长明吩咐它们:“看着石犀。别让他出燕城。”
现在的世道不太好,很糟糕。
谢长明有时会想念从前。
那时的小百岁鸟是很小的一只,没有必须瞒着它的秘密,可以放在身边,实时保护。
而现在却不能这么做了。
某些时候,谢长明也会想要把小长明鸟关在一个狭窄的、可以随身携带的笼子里,就像从前那样。
但他知道鸟是不能被放在笼子里养的,他也不想小长明鸟变成鸟的模样,而不能以人的模样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种微妙的、难以言述的心态。
所以谢长明将这个笼子变得很大很大,大到足够小长明鸟可以在笼子里做一切想要的、喜欢的事,却会将所有会对小长明鸟造成伤害的人或物都排除在外。
第二日,谢长明已经请好了假,有事出门。
盛流玉要一起去。
大概是上次说过要保护谢长明,盛流玉要履行承诺。
谢长明答应,而是道:“不是找鸟,没什么危险。”
那是找什么?
盛流玉不知道,也没问,只是反问了一句:“当真没有危险?”
“当真。”
盛流玉信了。
他总是会相信谢长明。
谢长明离开那日天气很好,日光和煦,一切都是温暖的,是鸟喜欢的季节,是即使是没有被精心照料也不会很难受的日子。
直到谢长明离开的第七天,又下了一日春雨,在天黑前停下了。
屋檐上滴滴答答地落着先前盛着的雨水。
盛流玉一如往常,很乖的上床睡觉。
猫就窝在他的床榻边,谢长明不在的时候,它总是很放肆,盛流玉也会惯着它。
盛流玉闭上眼,感觉很疲惫,很快就入睡了。
他做了个梦。
小长明鸟很少会做梦。
在黑暗中,很深沉的黑暗,没有任何光亮,没有任何声音,是纯粹的死寂,不会有任何活物能在这种地方生存。
小长明鸟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仿佛他天然地不用呼吸。
而在下一瞬,无数翡翠色光点骤然亮起,它们太过浑浊,不知掺杂着什么,什么都照不亮。
这里亘古未变。
盛流玉微微皱眉,他的意识不太清醒,像个不能身临其境的旁观者。
直至此时,他才想离开这里,想去温暖的、有谢长明的地方。
有个人走到他的面前。
盛流玉什么也看不清,那人的身形与这里的黑暗完全融合在一起,成了一团模糊的、难以辨认的影子。
他费力地抬起头,看到一双熟悉的金色眼眸,颜色很冷,如同这里的翡翠,兀自亮着,无法点亮任何事或物。
他本能地讨厌这个人。
那人弯下腰,抬起他的下巴,他们对视着,盛流玉能看到那人手臂上套着个金镯子,像他眼睛的颜色。
一切都那么熟悉,一切都触手可及,可梦里的小长明鸟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那人似乎在看着他,轻轻的叹息,像是很可惜:“你要是死掉就好了。”
他的手慢慢地向下移,直到扼住盛流玉的喉咙。
小长明鸟仰头看着他,像是屈服了,却奋力挣脱了他的禁锢。
他想问什么,却说不出话,什么也说不出。
那人笑了一下,即使什么都看不清,盛流玉很清晰地意识到他在笑。
“你的命运。”
他这么评价着。
那人的声音逐渐模糊,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伴随着烈烈风声,在这个漆黑的夜里。
他的嗓音有种冷酷的意味,像是嘲讽,又似乎是怜悯,在为他接下来一生的命运作永恒的、不可改变的预言。
他说:“你的人生不会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
再也没有。
再也不会有。
盛流玉的心口一疼,从梦中惊醒。
他感觉到手腕上戴着镯子的地方很痛,一抬手,才发现那一圈的皮肤已经被烫的通红,甚至起了一个水泡。
小长明鸟还是没有摘下镯子,他知道不能摘下这个,一股身不由己的力量阻止着他,任由滚烫的镯子紧贴着皮肤,慢慢的冷却着。
而梦里的一切都已经被遗忘了,盛流玉蜷缩在被子里,只记得最后的那句话。
猫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跳到小长明鸟面前:“?”
“喵?”
盛流玉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他问:“你能看到我的梦吗?”
猫在他身边绕了好几圈,来来回回,最后沮丧地摇了下脑袋。
盛流玉怔了怔,咬了下嘴唇:“这样啊……”
是梦么?
如果不是,那会是什么?
盛流玉撑起身体,不由地往窗外看去。
外面的世界一片漆黑,乌云遮天,没有月亮,连一颗星子都没有。一只不知名的大鸟从窗前掠过,有翅膀扑动的响动,却没有影子。
可能是要下雨了,却没有下。
一切都不明朗,一切都晦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却还未发生,像是悬而未决,不知去往何处的命运。
被天神宠爱的神鸟也会有对命运感到疑惑的时候。
盛流玉歪着脑袋,抱着膝盖,忽然觉得冷。
往常是不会这样的,谢长明在的时候,一切都会被安排好。
可是谢长明不在。
他喜欢的、想念的的人不在。
盛流玉伸出手,捧起一旁的烛台,拿下薄纱灯罩,轻轻吹了口气,蜡烛的火焰在瞬间被点燃。
小长明鸟长久地凝视着燃烧的烛火,他想了很多,想了自己从前的十八年人生,除却遗忘的那些,在遇到谢长明之前,他几乎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称作幸福快乐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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