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婆平静道:“她嫁来不过几个月,肚子里就怀了孩子,那可真是好日子……”
恰逢秦军突袭,刘掌柜心细,没收到外城农户的菜蔬,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又想到秦军的事,带着妻子伙计外加陈婆一起往城外去了。果不其然,秦军果然攻城,又一路往前进军,他们拖家带口哪里比得上骑兵的脚程,只得东躲西藏,最后小翠受惊过度,忽然临产,在那片荒野上母子双亡。
陈婆叹了口气:“她也死了,我真是觉得没什么活头了。这么大的年纪,熬死了身边所有的人,什么都没剩下。秦军大批大批地往前赶,我不想再逃了,就对刘掌柜说,想要回去照看家里人的坟墓,我怕他们的墓碑倒了,死了也不得安宁。刘掌柜也心如死灰,他将孩子的尸体托付给我,让我葬进他们家的祖坟。小翠只能就地埋了,立了个坟头。”
她推开窗,谢长明微微抬头,能看到外面的夜色,乌云遮月,没有一颗星星,却隐约传来喧闹的声响。
他问道:“既然如此,外面怎么有这么多人?”
陈婆愣了愣:“我回来的时候,城里全是死人。老家的庄子上要好多了,人也渐渐回来了些。在外面逃难的日子太难熬了。前几日朝廷来了人,说是收复失地,可城中人口太少,死了太多人,便昭告天下,说是在浔安府有亲故的人都可来寻亲,亲人若是在战争中死了,便可直接继承财产。”
所以这里多的是寻亲的人。
谢长明撑着头,思忖浔安府这些事与那个合体期修士的关系。
陈婆走到一边,拧干帕子,顺口问道:“对了,客人是从哪里来的,怎么这些都不知道?”
谢长明不动声色道:“我们不是齐国的人,是从远处来的。”
陈婆奇道:“那怎么来了这?”
谢长明面色不改,冷静道:“我和他的事被家中发现,被迫逃离,中途迷了路。又遇到劫匪,仓促逃命中来了这。”
第130章 鸡汤
陈婆婆似乎很轻易地相信了谢长明的话,或许是生离死别经历多了,她是个很豁达的老太太,并不谴责他们这种于理不合的行为,只是道:“父母也有父母的难处。你们是好人家的孩子,父母对你们寄于厚望,精心养到这么大,希望你们能走好走的、体面的路,你们却走了偏门,他们才知道时肯定全是恼火。”
天色昏暗,她打扫完屋子,踮起脚,颤颤巍巍地点亮一盏立在床边架子上,很高的烛台。
陈婆婆的脚崴了一下,谢长明用法术不动声色地扶住了她。
她擦了擦手,回头看着灯光下的两人,依旧看不清被抱着的那个孩子的面容。对于她的年纪来说,眼前的两个人只能算得上孩子,她又道:“世道多艰,什么事都说不准,好走的路也不一定好走,说到底,人活一世而已。”
可谢长明和盛流玉不是一对凡间私奔的爱侣,在世上是独立的、不必在乎其他人目光的两个人,他们在一起不会伤害到除了对方之外的任何人。
这条路不是不好走,而是命中注定,这是一条绝路,尽头必然是死亡。
谢长明很明白。
他半垂着眼,目光落在怀里的盛流玉上。他没告诉他,他一无所知。
盛流玉似乎能察觉到谢长明在看着自己,他的感觉总是很准,问道:“怎么了?”
谢长明轻轻道:“没什么。”
陈婆婆又叮嘱了几句,离开了屋子。
这里显得陈旧,却被认真打扫过,很干净,床铺也是新换的,谢长明让陈婆婆多加了几床被褥,和书院里的床不能比,但也不算太硬,勉强够让一只娇气的小鸟栖息。
其实哪里都无所谓,只要谢长明在小长明鸟身边就都可以。
谢长明站起来,怀里依旧抱着盛流玉,想将他放在床上。
却被拒绝。
盛流玉似乎意识到他的打算,却拒绝道:“我不要。”
谢长明低头看他,凑到他耳边问:“怎么了?”
又猜测了一句:“是被子不够软么?”
如果是从前,两人一起出门,谢长明作为饲主,会备好一切所需的物品,不会让小长明鸟有任何不舒服。
可是这次不同,谢长明先去的深渊,匆忙回来后来的魔界,什么都没有准备。
而此时天色已晚,外面人声嘈杂,鱼龙混杂,还有一个不安定的合体期修士,似乎应该安静地待在客栈里,不要做多余的事。
大多数人在这个时候都会选择忍耐,无论是对人,还是对己。因为这只是一件很小的,几近微不足道的事事。被子太硬,凑合一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谢长明在说话时已经想过了,这里离最近的大宅子有多远,可以从哪里拿到干净柔软的被子。
盛流玉却摇了下头,慢慢说出理由。
他在魔界待了好几天,没有换洗的衣裳,也没有法力清洁身体,感觉很糟糕,现在不能上床。
谢长明听了,先是哄他道:“没关系,你现在看起来也不脏,很干净。”
又想了片刻,道:“只带了我的衣服,要换么?”
现在出门,不论能不能买到衣服,即使买到了,没有洗过的贴身里衣,盛流玉不会穿。芥子里有谢长明的衣裳,不过都是旧的,穿过很多次的——谢长明是穷散修,除非衣服尺寸不合适,平日里也不会轻易替换。
而小长明鸟是一只很娇气的小鸟,谢长明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准备出门。
盛流玉却点头,他说:“好。”
回到人间后,盛流玉的灵力恢复了许多,用小法术清洁了身体。
然后,他去了床上,在屏风的遮挡后换衣服。
屏风有六扇,内外两面都裱装了一层薄丝绸,靠里的一面绘着重重春山,凝翠沉沉,外面则是一泓绿湖,每扇皆伸出一枝折枝花。
烛火摇曳,昏黄的灯光下,画影隐约,像是一幅春景图,又有新的影子落在屏风的绸面上。
盛流玉轻轻地脱掉衣服,他的身形很瘦,稍稍低着头,后颈弯曲成一个稍显圆润的弧度,背影单薄,映在两扇绸面上,明明暗暗的,与重重叠叠的画融在一起,像是恍惚的、不存在于人间的一个梦。
片刻后,盛流玉的手从屏风后伸出来,小声道:“衣服。”
谢长明站起身,他的身量高大,屏风阻挡不了什么,里面的情景能看的清清楚楚,他却多看什么,目光落在屏风绸面上的一枝花上。
花绣的很美。
他想。
才换完衣服,门又被敲开。原来是陈婆婆端了一碗鸡汤进来,她看到盛流玉还在床上装晕,看起来很有几分可怜,刻意叮嘱是给他喝的,要好好补身体。
大多数时候,小长明鸟不会把鸡当作自己的同族。但是某些时候,比如鸡被端上餐桌,递到他面前的时候,小长明鸟又会很拒绝。
譬如此时此刻,小长明鸟的脸色在鸡汤浓郁的香味中一点一点变得更加难看。
谢长明担心这碗鸡汤不能让盛流玉补身体,反而可能会让他真的晕倒,只能拒绝陈婆婆的好意。
盛流玉却突然从装晕中醒来,眉眼轻皱,脸色苍白又有几分可怜,轻轻道了声谢。
陈婆婆对长得漂亮的孩子总是更加偏爱,连连应了几声才退了出去。
谢长明道:“留下来干什么,你真的要喝么?还是要倒掉。”
盛流玉强词夺理道:“为什么要倒掉,你喝掉不就没有味道了。”
在更多的时候,比如吃掉由无数鸡蛋做成的蛋糕,又或是强迫谢长明喝了鸡汤,他又对同族没什么怜悯了。
喝完鸡汤后,谢长明去了桌案边的椅子上,他怕身上的味道又勾起盛流玉同族情深的回忆来,一边又展开信纸,落下几笔。
深渊的事有何进展,挑拣了一些魔界发生的可以说的事,浔安府的奇异之处,眼看诸事不顺,但只要小长明鸟的事顺利解决,那么一切都不会难。
“谢长明。”
他听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偏过头,看到盛流玉穿着不合尺寸的衣裳,半垂着眼,安安静静地靠在床上,便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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