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煦的情况似乎比他想的还要糟糕一些。
柳煦已经知道谢未弦是铁树地狱守夜人了,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沈安行会走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守夜人闯关闯到最后的奖励会是复生成人,这两点他不会想不到。
他肯定想到了,那既然如此,为什么还会有沈安行会走的想法?
答案只有一个了。
他害怕。
柳煦并不是不相信事实,只是沈安行已经死了七年,他已经在十八岁那天体会过了彻心彻骨的绝望,现如今失而复得,就免不得会像那些年的沈安行一样,风声鹤唳又草木皆兵,什么都害怕。
哪怕只是些些微的风吹草动,哪怕事实已经铁似的摆在了他面前,他都会忍不住去害怕,去杞人忧天,去担心那些明明不可能的事情。
是的,沈安行现在已经发觉了。在沈安行的事上,柳煦似乎有下意识的去想最坏的结果的倾向。
沈安行很理解,因为当年他们的结尾就是最坏的惨烈收场。
人总会习惯于保护自己,沈安行过去习惯于拒绝所有人来保护自己,柳煦如今就习惯于把一切都想成最坏的来保护自己。这样一来,无论最后是什么结果,他至少还能对自己说一声——啊,果然如此。
沈安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死都没想到,有一天他居然能够从柳煦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想到这个的一瞬,他又禁不住心里一怔。
……等等。
这么说的话……如果反过来想,那么……
……柳煦是不是也能从他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
……
*
柳煦是一名律师。
律师工作的地方,一般都是律师事务所。
柳煦在职的事务所,在一栋商业高层大楼的七层。
沈安行仰着头,感觉这大楼真的好高,高到他几乎看不到头。
柳煦打开了后备箱,拎出了一个装满酒的袋子来——先前他答应了沈安行从此不喝酒,就把冰箱里的酒都拿了出来,准备到班上来分给同事算了。
拎出了这么一个大袋子来之后,柳煦就带上了沈安行,走进了大楼里。
沈安行本想帮他分担一下,但大楼里毕竟人多,光天化日之下,也不能搞出灵异事件来,不然人和鬼都会很尴尬。
大楼一楼里人来人往。这大楼毕竟不是只有律所,还有其他很多企业。
柳煦带着沈安行走进了电梯里,按了七楼。然后,他就拿出了手机来,看了眼时间。
10:47.
都快到下班的点儿了。
柳煦收起了手机,又打了个哈欠。
电梯很快到了七楼,柳煦领上沈安行,走到了七楼的律所面前。
律所的门紧闭着,玻璃门上贴了“清港律师事务所”几个字。柳煦在门口站定后,就从兜里摸出来了一张卡来,往门口的机器上一贴。
机器一声轻响,门开了。
柳煦走了进去。律所人来人往,没人因为他推门进来而看他一眼,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忙着自己的事情。
头顶的白炽灯投下冷清的光,四周只有冷冰冰的谈话声与打字声,偶尔有同样冰冷的电话声响起来,人们说话时语调冷漠,甚至有些急躁得像是要骂人。
沈安行一走进来,就感觉到这个地方遍布着冷漠的气息。
他一怔。
柳煦在这里上班,早就见怪不怪司空见惯了,他转过头,对沈安行说了句“等我一会儿”后,就拎着装满袋子的酒,走到了一个离复印机很近的人的位子上,低头跟他说了两句话。
然后,他就把酒放在了他的位子上,又往里走了走,走进了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敲了敲门,得了允许后,才打开了门,站在门边朝里说了两句话。
再然后,柳煦就走了回来。
“走吧。”他对沈安行说,“回家了。”
沈安行:“……好……”
他应了这么一声,目光却有些难以置信的眨了眨,又抬头看向了这个律师事务所。
柳煦说完,就拉着沈安行走了。
沈安行被他拉着离开,临走时,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职场。
从头到尾都没人看他们,这个地方,漫布着漠不关心的味道。
柳煦拉着他走进了电梯里,又按亮了一层。
电梯里还有其他人,沈安行忍下了心里的疑问,一句话没说。
柳煦悄咪咪偏眸看了他一眼,就见沈安行正抬头看着电梯显示着层数的面板,轻轻皱着眉,脸上写满了“我不舒服”。
柳煦知道他为什么不舒服,把目光收了回来,一句话都没说。
等两人回到了车上之后,沈安行还是什么都没说。
柳煦开车回家,路上,他看了好几眼后视镜,每一次看沈安行都是那一个动作一个表情,就在那儿抱着双臂低着头皱着眉,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终于,柳煦看着后视镜里的他,问了句:“你好像想说点什么?”
沈安行这才如梦初醒的抬起头来,茫然的道了句“啊?”之后,他才反应了过来,又说:“嗯……也不是什么。”
柳煦知道他会把话说下去,也没有吭声。
果不其然,如他所想一般,沈安行把话说了下去。
“我就是觉得……有点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柳煦垂了垂眸。
他已经知道沈安行想象的是什么样了。
上高中的时候,柳煦是个人缘很好也很爱笑的人,周围的人总能围一圈又一圈,但偏偏到了后来,他就喜欢跟沈安行一起待着。沈安行不喜欢人太多,柳煦就想办法和其他人保持了距离。
所以,现在沈安行一定……
他们两个是真的心有灵犀,很快,沈安行就把柳煦心里想的给说了出来。
“你上学的时候,人缘很好。”沈安行说,“大家都喜欢你,所以我觉得……你知道我想说什么。”
柳煦确实知道他想说什么。
柳煦一声没吭。
两人之间沉默了几许。
片刻后,沈安行就又说:“至少……不该是这样,杨花。”
“当然,如果你觉得这样好的话,就不必在乎我说什么。”沈安行说,“你觉得这样好的话,那这样就很好。”
“……”
柳煦一时无言。
沈安行是习惯性的在依着他,但这一句话里重复的一个假定,却变成了一支诘问柳煦内心的利箭。
——“如果你觉得这样好的话”。
你觉得这样好吗?
在过去的七年里,柳煦也经常这样问自己。
这样真的好吗?
他知道这样不好,真的不好。
但是,只有在这里……
柳煦想着想着,就抿了抿嘴。
他不知该怎么去说。
沉默了很久后,他就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句:“我觉得还行。”
沈安行听得出来他话里的逞强,就在后视镜里朝他无奈的扬了扬嘴角。
“是吗。”
沈安行没有揭穿他,只轻声说道:“那就好。”
柳煦抓着方向盘的那只手紧了紧。
等他们回到家时,已经十一点多了。
主人一回家,趴在自己窝里的黏黏就立刻闻声而起,立起鸡毛掸子似的大尾巴就一路喵喵叫着过来迎接了。
柳煦现在却累的不行,猫的欢迎他都没力气回应了,外衣一脱随手一扔,然后就一头栽进了沙发里。
被养了自己几年的主人无视,黏黏很生气,叫声立刻响了起来。
沈安行无奈,只好把它从地上一把捞了起来,抱到了怀里,小声说:“好了,他很累了,你乖一点。”
黏黏睁着漂亮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又委屈巴巴的喵了一声。
柳煦倒是确实很累了。
他把眼镜从鼻梁上取了下来,然后就闭上了眼睛,却丝毫没有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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