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讲话的工作人员听到他最后的爆料,忍不住咋舌道:“有病吧,这种人真的不会遭天谴吗?”
“害,还不止这个呢,还有那个……你不也知道吗,一般葬礼不是都先从家楼下走?毕竟都说头七的时候人会先回家看看。结果他呢,好家伙他说嫌晦气,非让我们给他找别的地方弄……有大病。”
“就是,再说有啥晦气不晦气的,那可是自己儿子……我真他妈长见识了。”
“是啊……哎,这么说起来,他家不是就他和他儿子两个人吗?”
另一个工作人员说着说着,就忍不住纳闷起来,道:“我听说他联系了好几次孩子亲妈,她都没接电话啊。那他不给守灵,谁给守灵啊?明天就出殡了,今天晚上还得有人守灵吧?”
工作人员说:“我也觉得奇怪呢,听说是他一个高中同学自告奋勇要守……有什么想不开的,跟自己又没关系。”
一听到这儿,沈安行才如梦初醒。
他一拍脑门,想起了柳煦来,连忙转头就往灵堂里跑。
可转头刚跑出去两步时,他又听到工作人员在他身后说——
“不对啊,不是停灵三天都得守灵吗,他一个人守三天?没人跟他换?”
“你不知道?他是一个人守了三天啊。”另一个工作人员说,“我本来也看着太可怜,说要不殡仪馆出人跟他换换轮着守。但他说什么都不换,已经三天都没合眼了,这三天都没怎么吃东西。”
沈安行:“……”
沈安行听得心里一咯噔,连忙转头跑向灵堂里。
灵堂是一个长形的厅堂,沈安行一跑进去,就看到最里面的长台子上摆着一具棺材,棺材前是一个小了两圈矮了一截的木台子。台子上烧着香,摆着许多花团,还有一张方方正正的黑白遗照。
有一个穿了一身白的人守在台前,低着头一言不发。
沈安行连忙跑了过去。
他跑到台前,果不其然,跪在这里的是柳煦。
连着三天跪在这儿没合眼,柳煦脸色很是不好,两眼周围都有一圈浓重的黑眼圈,看起来憔悴至极。
沈安行蹲了下来。他心疼得像在滴血,一时都忘了声音传不到过去,颤着声音开口劝他:“杨花……杨花,别守了……”
“听话……去睡觉,去睡觉吧,好不好?”
沈安行急得快哭了,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想去碰碰柳煦。
但就在这一刻,他伸出的已经冻成了冰的手从柳煦身上穿了过去。
沈安行声音当即一哽,又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
——他没办法碰到过去,只能站在一边看。
沈安行只好把手收了回来。然后,他看着跪在地上低垂着头,一言不发守着他的柳煦,眼睛红了一圈。
随后,一行泪从眼眶里滚滚而落,划过他的脸颊。
第147章 回首(五)
沈安行拦不了柳煦。
他只能跟柳煦跪在一起。当年的柳煦守着他的灵,他就守着当年的柳煦。
外面天色渐晚,落日西沉,夜色降临。
夜深之后,殡仪馆的人渐渐地都走光了,只有柳煦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跪在这里守着。
灵堂里亮起了昏黄的灯,但长夜黑暗得看不到尽头。
柳煦就这样跪了很久。
殡仪馆的黑夜安静又恐怖,平时听个脑残鬼故事都会被吓得午夜三更睡不着的柳煦却一直坐在这里,守着一个死人。
沈安行跪在一旁,虚握着他一只手,眼眶发红地看着他。
在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柳煦在这片煎熬里守了他很久很久。
就这样过了很久之后,柳煦就忽然往后挪了挪身子,站了起来。
他跪得太久,两腿早都双双麻得毫无知觉,站起来的时候一个趔趄,又跪了回去。
沈安行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了一下,但却扶了个空。
柳煦根本没想过自己还会趔趄一下跪回去,一时措手不及,连忙伸手撑了下地面,才没一脑袋磕在台子上。
或许是因为整整三天都没合眼,他一时间都恍惚了,手撑着地面傻愣愣地看着眼前,眼神飘飘忽忽的,似乎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就这么愣了小半分钟后,柳煦才动了动胳膊,往后挪了挪身子,揉了揉麻得厉害的腿,晃晃悠悠地慢慢站了起来。
他站得踉踉跄跄摇摇欲坠。
站好之后,他又叹了口气,弯下身揉了揉膝盖。
就这样缓了一会儿,多少找回了点知觉之后,柳煦就抬起脚,走到了棺材跟前。
他走得晃晃悠悠,沈安行在一旁看得担心受怕,生怕他再一个趔趄跪地上。
或许是因为马上就是葬礼,又或许是有葬礼的规矩和风俗,棺材的盖并没有盖上。沈安行一走过去,就看到自己安安静静地躺在棺材里,合着双眼。
他脑袋上和脸上那些各种各样皮开肉绽的伤口都已经被处理过了,只是死人没办法愈合伤口,看起来还是有些触目惊心。
柳煦走到棺材前,又将手放在棺材边上,轻轻趴了下来。
“明天你就走了。”
他轻轻说。
沈安行站在他身后:“……”
柳煦低垂着眼帘,看着棺材里不会再回答他的死人,沉默了片刻后,又说:“不知道你来没来过,反正我没怕你。”
沈安行没来过。
他死后一直在奈何桥上,呆了三十来天,根本没来得及回来。
他一时歉疚得心里生疼,又有眼泪啪嗒啪嗒掉了出来。
“殡仪馆的人说,路很长……你慢慢走。”
柳煦一边说着,一边把手伸进棺材里,将一把糖塞到了尸体已经僵硬的手里。
柳煦说:“这个拿好,路上别低血糖。”
他把糖塞到对方手里之后,就沉默了下来。
柳煦趴在棺材边上,看着棺里的死人,沉默了好久。
“……最后一次给你糖了。”柳煦说,“投胎之前吃了,下辈子换你爹妈给你糖……这辈子就别再回来了。”
“……这狗屁世界一点儿都不好。”
像是怕他执意流连,柳煦又对着他喃喃着重复了起来。
“……别回来了。”他说,“别再回来了……”
他嘴上这么说着,声音却越来越颤抖。
他渐渐浑身都发抖起来,忍不住伸出手,紧紧抓住了尸体的一只胳膊。
他抓着那只在炎炎夏日里冷得令人痛心的胳膊,终于又一次泣不成声。
“沈安行……”
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哽咽着说:“别回来了……”
——沈安行站在他身后,也早已哭得哽咽。
“我们在桥上找到他的时候,他正靠在桥边看三途川,手里抓着一把糖。”
枉死地狱外,黑无常对柳煦如此说道。
知道那把糖是哪儿来的柳煦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的事情是孟婆往上报的,她说这小孩还年轻,才十八出头,而且还是死在意外里的,肯定是因为心里不平衡。因为这些破事儿就把三万年搭里面,实在不值当,让阎王派人来想个办法。”
“等等。”
柳煦有个地方没听懂,秉着不懂就问的原则,就轻皱着眉发问道:“什么三万年?”
白无常在他后面抱着臂笑眯眯道:“奈何桥上有规定,如果不想忘记生前的记忆,就留在奈何桥上再呆七七四十九天。等到四十九天后还未转生,亡魂就可以跳下三途川,再等魂灵在水中沉浮三万年后,就可以带着记忆进入下一个轮回。”
柳煦:“……”
说完这些,白无常又扬了扬头,笑眯眯地补充了一句:“不过地狱三万年,人间三百年。所以就算跳下了三途川,呆满了三万年,待轮回之后,魂灵记得的人也不会记得他就是了,其实挺吃力不讨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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