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叔情逢春(114)
今夜,秦卿从头到脚的装扮,都不会给鬼面丢脸。
他的发丝松松地系捆在身后,细小的、长长的珍珠发链捆绕着发丝,那略显松散的长发在轻纱披风下若隐若现,有几缕乌黑的发丝,自秦卿银花精纹的轻纱帽沿下泄出,轻缓地垂至身前
“来得不晚,你不会饮酒,罚酒便不必了。”鬼面不冷不热的言辞,显得十分慷慨,更端过了秦卿手里的爵杯,将爵杯递回给上前接杯的兵部侍郎。
众人见将军都开口了,其他人自然不为难晚到的“大人”。
秦卿入座之后,便一言不发的安静坐着。
他不知晓,鬼面叫来此地究竟是何意,但他很快便听闻,今夜的丧酒是为鬼面那未出世更死去的儿子摆的。
这一消息,无疑使秦卿提心吊胆地坐立不安。
他除了为鬼面斟酒之外,便沉默不语地坐着看鬼面与陆漠寒,不会理睬在场其他官员。
客人在身边时,在未经客人的允许下,他是不会开口跟别人交谈的
这反倒让那些官员,觉得这位素未蒙面且扮相神秘的“大官”,真是派头十足。
但又都见到这位“大官”正在替将军倒酒,也都认为此人只是为了巴结将军而来,也都不自讨没趣了。
秦卿并未跟陆漠寒打招呼,因之前陆漠寒看他时清淡的眼神似陌路人,再加上鬼面现下隔在两人的中间,即便是秦卿想与陆漠寒寒暄几句,也无法在如此场合做到。
他只好旁听着鬼面与陆漠寒交谈
“今日陆兄不请自来,酒也喝了,礼也送了,现下你也该回去了。”鬼面语气平淡的言语间,听不出任何不满或是敌意。
可这分明是在下逐客令
陆漠寒饮着一杯酒,渐显冷然的视线,停留在鬼面的身上:“不知将军可否答应之前我的提议,若是将军答应,往后我便不再见秦卿,将秦卿拱手相让于将军。”
秦卿微愣。
陆漠寒突如其来的几句话,使得秦卿始终保持平静的双眸,在此刻渐显不同的轻动,那眼底的波纹似是错愕涟漪般缓缓散开。
秦卿那潜藏在眼底的慌乱之色,一瞬即逝的消散,由于他的面容始终笼罩在暗影中,顶多只能看到垂在下巴处的轻纱与珠帘。
但鬼面与陆漠寒却是同时留意到,秦卿身形那难以察觉的轻愣。
两人不约而同的看向秦卿
“此地可是很冷,你都凉得发抖了。”鬼面伸手抓住了秦卿的手,却因摸到那柔滑的手套,而立即略显不悦地松开了手。
秦卿察觉到鬼面隐约的不满,似因没碰到手上的皮肤,而碰到布料而感到扫兴。
“我不冷,将军多虑了。”
秦卿保持平静的低声回答了鬼面。
而陆漠寒则是寂寞无声的看着秦卿,那清秋般漠然的眼底,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仿佛现下有关秦卿的任何事,都与他无关。
秦卿轻缓地抬起头,平静地看向陆漠寒,可正好对上陆漠寒清然默默的眼眸。
那一眼
让秦卿自觉的收回了视线。
而陆漠寒也随即收回了视线,面色如初的看向鬼面。
“不知将军觉得我的提议如何,这次我表兄闯下大祸,若是将军不开口帮忙,想必他是死罪难逃。”陆漠寒依旧是那样清漠的语气,商议多过求人。
席间,其他官员都各谈各事,有半数的人都你来我往的互相敬酒,无人敢打扰鬼面与陆漠寒谈话。
除了秦卿之外,自然也无人敢专心去听两人究竟在说什么。
若是听到不该听的,怕是后果严重。
“你可要想清楚,我可以在御史大人面前替莫言之说几句好话,至于御史大人消不消气,我便不敢保证了。”鬼面侧着头看陆漠寒,乌漆墨黑的鬼头面具下,那深瞳之中暗藏着无尽的意蕴。
仿佛在提醒、告诫陆漠寒,去替莫言之说情尚可不难,但结果如何便不关其事。
“将军。”陆漠寒的嗓音清清冷冷寒然了几分,眸色也越发的淡泊,“御史大人那边是何态度我并不关心,我更在意圣上的决定。”
陆漠寒直接点名了需求,要求鬼面在皇帝面前去说情。
鬼面轻轻地笑了出声,嗓音不徐不疾,但却毫无商量地摇头拒绝了陆漠寒。
“陆兄,你是生意人,头脑精明,深谋远虑,我一介匹夫无你此等修为,自是算计不过你。”鬼面那爽朗不畏的笑意,自面具下缓缓的溢出。
这听似无害的嗓音里,却隐隐散透着无尽无穷的危险之意。
“如此交易,对我而言并不划算。”鬼面语气未变,眼中暗藏杀机。
陆漠寒脸色未变,嘴角闪过了难以察觉冷笑:“将军若真觉得亏了,那我也无话可说,不过听闻九王爷那里有一块免死金牌”
鬼面的笑声悠然而止。
在场的所有人,都因“九王爷”三个字,而止住了声音,全都面色不安的面面相觑。
要知晓,鬼面将军最厌恶的人,既是当今九王爷。
两人宿敌多年,朝中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谁要是在将军面前提起九王爷的名号,或者是名字,那简直是在老虎身上拨毛。
顿时。
在场几位稍微分量的大官,见情况不妙,便安排其他官员到隔壁雅座继续饮酒,众大臣都识趣的有所回避。
一时之间,厢房内只剩下三人。
“若我前去拜见九王爷,并告知他,说将军有意陷害我表兄,以九王爷跟将军之间恩怨过节,我相信九王爷会无条件帮助我。”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来找我?”鬼面眸色沉沉冷冷到了极点,之前的和悦,早已不见踪影。
“将军是效忠圣上的,我们陆家的人逢难之时,也会先想到天子庇佑。”陆漠寒也直接挑明了用意,言语清漠地继续道,“如若天子无法庇护我等,我等自是要想其他办法,来保全性命。”
丑叔情逢春 第145章
鬼面听出陆漠寒的意思,以至于笑声越发诡异:“你可知晓谋反之罪,足以诛连九族?”
“这就要看将军的决定了。”陆漠寒站起身准备告辞,见鬼面迟迟无回应,便补充了两句,“若是将军执意要逼我谋反,我陆府上下一定倾尽财力奉陪到底。”
“且慢。”鬼面嗓音沉沉地叫住了陆漠寒。
陆漠寒满意地停下了脚步。
“替莫言之向圣上求情之事,我尚可答应你,但你可要记得,之前你答应过我的事。”鬼面不善的语气,透着对陆漠寒的不满。
“我说到,便会做到。”陆漠寒回过身,毫不在意秦卿在场般,清清楚楚地重复道:“我与秦卿往后便不再是主顾关系,将军想对秦卿如何,我自是不会过问。”
陆漠寒走后,秦卿才缓缓地看向陆漠寒离去的地方,只是他连陆漠寒的背影都未看全,那清冷的身影便消失在长廊上。
之前在陆漠寒与鬼面的交谈的整个过程中,秦卿都未曾说话。
他的身份特殊,也不便在此等场合多嘴。
可是,他今日即好似一件物品,被转手相让了。
他能怨吗?
不能
秦卿自知身份如此,若是这般结局能够让莫言之平安无事,也便当做是他
还给莫言之的一份情。
“你可有看清楚,这便是你的恩客。”鬼面抓过秦卿头上金纹细致的轻纱帽,一边嘲笑着秦卿有眼无珠,一边将秦卿拉拢至身边,“紧要关头还是自家兄弟比你这个卖皮肉的重要。”
鬼面语气轻慢,那淡淡的酒气呼洒在秦卿的脸颊上,可这对秦卿而言,却略显残酷。
秦卿倾靠在鬼面的身前,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鬼面身上传递而来的体温,唇角也能清晰的感觉到鬼面的气息。
由于两人原本便坐得很近,如此牵引使得两人更加在贴近。
秦卿头上戴着的金丝纹理缠绕的轻纱帽被拉下,柔顺的发丝也滑出,脸上佩戴的珍珠脸帘光泽迷人的内敛、圆滑。
秦卿的目光轻盈地停留在鬼面黑面獠牙的丑陋面具上,他的睫毛轻轻地震动,烛光下睫毛的暗影笼罩住眼中流露的心绪。
半晌后,秦卿才低弱无声的回答。
“我命该如此,强求不得。”
他的语气如常,嗓音很平和,但仔细听,却能听出轻缓的言语间,隐含着几许苦涩与艰难。
“你天生命贱,既是被人推来送去的奴才命,我将你留在身边,算是老天为你开眼。”鬼面平平无起伏的嗓音里,隐透着冷嘲之意。
鬼面眼底那深藏怨恨的深韵情绪,似一阵幽幽地冷风过经。
令秦卿全身发寒,连手脚都冰凉。
“还不快,谢谢我。”鬼面低声地提醒秦卿,并伸手揽住秦卿的腰,在秦卿耳畔补充了一句,“我不嫌弃你这贱货一身的贱骨,便是你的万幸。”
这如常的语速,平缓的嗓音,听不出半点不屑之意,可言辞之意却是如此的
秦卿垂着眼帘,眼下珍珠脸容珠光一片,烛火的辉映下,眼底的眸光略微不稳地摇晃。
半晌后。
秦卿才平静的动了动面纱下的嘴唇,轻声地、缓慢地响应鬼面:“承蒙将军厚爱,能得到将军的垂怜,是我的福气。”
在权贵面前,他也只能低头。
他们做小倌的,本就逃不掉被客人玩弄的命运,何苦自作清高。
即便是赢得片刻的尊严,也会输掉其他。
何苦呢
他在花楼待了几十年,见过许多悲欢离合,也见过许多被客人玩弄至死的小倌。
“你可知晓,我今日叫你来此地,是为何事?”鬼面轻缓地动了动头,那鬼面面具上的硕大鼻尖,恶意地、侮辱般地抵摩着秦卿的面纱。
与此同时,鬼面的手指平缓地抓住了秦卿的头发,固定着秦卿的头。
秦卿安静的不动。
只听到珍珠脸帘与面具摩碰发出的闷闷响声。
那面具上冰凉的感觉,让秦卿脸颊都微凉发麻,连带脖子上都爬满了麻麻的感觉。
“将军节哀,人死不能复生,今日将军在此地给胎死腹中的儿子摆丧酒,足以看出将军有多爱子嗣。”秦卿平静的回答,可眼神却无法保持毫无波澜的平定。
这普天之下,恐怕只有鬼面将军会级胎死腹中的孩子摆酒。
通常孩子未出生便死了,这是晦气之事。
即便出生后夭折,也不会给死去了的孩子摆丧酒的,最多既是做一做法事便过了。
这次鬼面给一个还未出生便死了的孩子摆丧酒,足以看出鬼面有多重视自己的孩子。
虽然此事听起来有些匪夷所思,若是出现在普通人家便会成为一个天大的笑柄,可鬼面是将军,此事不但未成为笑柄,反倒还会让人口口相传鬼面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