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仅有的三秒钟跑向自己,拼命呼救,却被毫不在意地丢弃时,该有多绝望。
“玻璃是单向的,我看不到里面。”
他连声线都在颤。
“那声音呢?”
“你听力那么好,晚上我哼一声你就会醒,为什么我当时那么用力地撞玻璃,你都听不到?”
季庭屿的心悬了起来,下意识屏住呼吸。
他只想要一个解释,一个能把他从噩梦里带出来的解释。
不管贺灼说得有多离谱,比如当时带了耳机、感冒了听力减弱,甚至压根就没听到声音只不过是随便回头看看,他都会接受。
他不会再介意那三年的忽视和冷暴力,不再介意他弄丢自己的石头和无数次言语相讥,只要贺灼说出来,他都会信的。
但是贺灼却告诉他:“我听到了……”
季庭屿闭上眼,心脏沉入谷底。
“别说了,闭嘴!不要再说了!”
他冲上去捂住贺灼的嘴,将他扑倒在地,不让他再说出一个字。
贺灼流着泪,将他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坦白自己埋藏在心底一整年的秘密。
“我听到了声音,但我以为你知道我回来,又在发脾气,所以没在意……”
悔恨如蛆附骨,在每个午夜梦回啃食着他的血肉。
玻璃是单向的只不过是他蒙骗自己的理由。
他不管重生几次都不会原谅自己,明明听到了声音,却没有上楼。
如果他当即上去查看,那四个人根本来不及转移,他就可以戳破威廉的阴谋,救下季庭屿。
那是他最有可能成功的一次,救下小猫的机会。
“原来真相这么简单,只是因为不在意……”
季庭屿笑了起来,端着肩膀,笑得发晃,一声一声阴恻又压抑。
转瞬间那笑声就变成了歇斯底里的咆哮,他从腿包里掏出枪,顶在贺灼头上:“我真想杀了你!”
贺灼不躲也不避,心甘情愿地闭上眼。
可季庭屿握着枪的手却哆嗦得厉害,眼睛又开始充血,他嘶吼着把枪砸到墙上,就像前世发病那样抽自己巴掌:“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做了一辈子好事,我救了那么多人,为什么要让我碰上你,碰上你们!”
“对不起,对不起。”贺灼紧紧抱住他,攥住他的手往自己身上放,任由他打骂挣扎都不松开,嘴唇颤抖着安抚他,“都过去了,过去了,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要罚就罚我好不好。”
“对不起有什么用!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吗?啊?”
他掰着贺灼的脸,一字一句地质问:
“如果不是你,我就不会去叙斯特,不会被火烧死。你知道骨头被一点点烧干有多疼吗?你知道我在那几秒里能听到自己的皮和肉被烧出来的声音吗?你知道我死的时候只有你给我的那块石头吗!”
他一把推开贺灼,垂着手,无力地跪着。
仿佛一株无依无靠的断蓬,轻轻一阵风就能吹走。
“如果你知道的话,凭什么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这一世,我还想和你在一起呢?”
“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下贱吗……”
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总是把先伤害再弥补自诩为深情,却从来没想过,受到伤害的人还想不想要这份弥补。
被一刀问斩的人,永远都不会忘记闸刀割断脖子的痛,又怎么会因刽子手把他的头接回去,就爱上刽子手呢。
“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他说。
真相并没有将他从噩梦里拯救出来,反而逼他把心底里的爱一丝一丝抽离出去。
情情爱爱都是该死的东西,只会让他痛苦和沉迷。
如果让他带着记忆重生,第一件事就是杀掉威廉和那四名佣人,再把贺灼暴揍一顿,永远不准他踏入尼威尔的土地。然后带着他的队员潇洒快活地过完这一生,哪会像现在这样生不如死?
他一旦做下决定,就再也不会更改。
贺灼知道自己被判了死刑,垂死挣扎道:
“我们经历了那么多,你说过十三次喜欢我,所以这些喜欢,会在一瞬间被摒弃,是吗……”
季庭屿不再发狂,平静得如一潭死水。
“喜欢和爱又有什么用呢?”
“你爱我时连我被冰肿了牙都能发现,不爱我时我病成那样都毫无察觉。说到底,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靠着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维系,没有任何保障和效力,现在爱得死去活来,保不准第二天不会弃之如敝履。”
“可你知道我会一直爱你,不会有‘保不准’。”
“我说的是我。”
季庭屿站起身,走到衣柜前拿出自己的睡袍,慢慢披上,睡袍腰带用别针在胸前固定着,他把别针取下来,锋利的针尖刺进指甲里。
十指连心,那是全身上下最受不得痛的地方,尖锐的痛感就像在心脏上狠狠抽了一鞭。
“我发现没那么喜欢你了……”
季庭屿背对着贺灼,针尖越按越深,每说一个字就像剜走他一块骨头。
“你自大、强势、易怒,好色,以前觉得你千般好,现在只觉得恶心至极。你那天伤痕累累的样子我并不觉得心疼,反而觉得……觉得你死了我就解脱了……”
对不起,我只能这样说……
他永远都跨不过去心里那道坎了。
看着贺灼的脸就想起他前世对自己的侮辱和冷待,看到他的背影就觉得绝望和恐惧,喉咙里条件反射的泛起苦水,等待着有人抓着他的头发喂他吃泥。
这样的死局,还要他怎么去爱呢?
遗忘和舍弃才是他唯一的出路。
贺灼不知道该对这些话作何反应,他脸上火辣辣的,像个出糗的孩子一样后退了几步,茫然又呆怔,想说些什么,可嘴唇颤动了无数次,都没能挤出一个字。
“我、我明白了,我不会再打扰你。”
季庭屿把额头抵在衣柜上,用满是血的手捂着嘴巴,不让自己的哭声流出去。
贺灼想要离开,混沌地走出几步后又抱歉地退回来。
“我记得你之前为我刻过一块石头,你还要它吗,不要的话……可以给我吗?”
石头是在防风洞捡的,上面刻着:18年春,遇贺灼,他是一头蓝眼睛的小狼。
那是他第一次被季庭屿刻进人生的轨迹里。
但季庭屿告诉他:“我已经扔了。”
一整根别针全部刺进了肉里,小猫恍惚间已经不知道手指和心脏那个在疼。
他告诫自己不要优柔寡断,不要藕断丝连,不要让贺灼永远陷在这段不该产生的感情里。
他咬着指甲竭力忍着无边酸楚,彻彻底底断掉他的念想:“我不想你的名字,出现在我的生命中。如果可以,我希望我失去的,是和你在一起的这半年记忆。”
贺灼张了张嘴,浑浑噩噩地抓着头发,突然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即便我告诉你,我献出了我的所有……才把你换回来,你都不会要我了,对吗?”
季庭屿哽咽着颤抖一下,再撑不下去,顺着柜门滑到地上,满手满脸都是血和泪,顺着指缝往下滴。
“这世的你很好,再去找一只小猫吧……”
贺灼从后捞住他,掰出他的手,将那根别针拔出来,笑着最后吻了吻他的耳尖。
“不哭了,小咪,我会帮你解脱的。”
第64章 我走了,你保重
贺灼在基地住了一晚,和沙漠青一间房。
因为晚上下了大暴雪,他下不了山。
季庭屿把他的东西收拾出来,装在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纸箱里,通过沙漠青房间的窗户递给他,隔着窗玻璃对他说:“明天有离开尼威尔的火车,我让罗莎琳去送你。”
这是在逐客。
贺灼缄默不语,站在窗前往外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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