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失态只是瞬间,结束得很快,没来得及让眼前的人发现。
顾牧尘双手撑着床沿,屋里有檀香清浅的味道,灰蓝色的床褥整齐地叠在背后,没有开灯,老式禅房总归不太明亮,午时的阳光从窗户打进来,照在叶舟柔软的黑发上。
叶舟很认真地低着头呢。
冰凉又坚硬的触觉甫一接触肌肤,顾牧尘就不由自主地战栗了一下,光着的脚向后躲,本能地躲避着疼痛的来源,叶舟抬起头,很无奈似的笑了下。
“哥哥,”他声音居然有些哑,“忍忍就好了。”
这次的疼痛没有刚刚的尖锐,变得有些钝,而很快的,疼痛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木然的冰凉,麻麻的,顾牧尘说过要自己来,叶舟不让,他仍认真地半跪在前面,把用布包好的冰棍敷在顾牧尘的脚腕上。
安静极了,谁都没有说话,这会儿哪怕是指甲花种子落地的声音都能听到,黄花醡浆草正抽穗出芽,长熟了的石榴炸开一条窄缝……不,谁说没有响动的,细细索索,心跳的声音大起来,似乎有什么东西疯狂滋长,即将破土而出。
禅房的光线里浮着细小的尘埃,轻飘飘的,顾牧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轻声道:“时间够了吧。”
“嗯,差不多了,”叶舟终于站起来,呼吸拉得很长,把半化的冰棍袋子放在桌上,“我们回去吧?”
被攥了很久的心脏终于得以回血,上面还留着点酸胀的疼。
刚刚那隐秘而尴尬的气氛不见了,两人几乎是同时松了一口气,光着的脚重新穿上袜子,不动声色地恢复了之前的冠冕堂皇,顾牧尘扶着叶舟的肩膀站起来,同时掏出手机:“庙里有位师父会开车,请他送我们回去。”
“我也有驾照呀,”叶舟轻快又活泼地侧过脸,“我开车就好呢。”
这倒也不是不行。
但顾牧尘还是有点怀疑,叶舟在他心目中是个相对清贫的学生,学费和生活费都需要靠兼职才能获得,他有那个时间和金钱去考驾照吗,果然,在对上自己那审视的目光后,叶舟目光飘忽,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其实还好啦……并且哥哥,你的保险一定买的很齐吧?”
顾牧尘面无表情地解锁手机:“我这会就给师父打电话。”
“不用不用,”叶舟笑着握住顾牧尘垂下的手腕,把人扶好,“逗你呢,我开车真的没问题!”
兴许是他的目光太真诚,笑容又那样干净,外面的蝉一齐振翅起来,铺天盖地地在绿茵中嘶鸣,坐上了副驾驶,拉好安全带,顾牧尘仍坐得端正矜持,只是把受伤的左脚向后略微蜷缩,叶舟的动作倒是轻快麻利,轻踩油门的同时转动方向盘,漂亮的转弯带着引擎声的咆哮,在轰鸣声中极其嚣张地向前冲去,惊起了隔壁平台上一大片白翅膀的鸽子,呼啦啦地掠入湛蓝的天。
“我开过滴滴呢!”叶舟还特得意,“怎么样——”
顾牧尘的手按在胸口的安全带上,没什么语调:“我要投诉你。”
怪不得这样熟练……话说这兔崽子怎么什么活计都做过!
一个多小时后,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下行键被按亮,满脸堆笑的医生亲自把人再送回地下停车场,叶舟还端详着手中的片子,宽敞的梯厢里,顾牧尘颔首示意:“张院长,回见。”
骨头没事,扭伤的地方简单处理了,喷过药又固定好戴护踝,凉凉麻麻的,人已经坐在上了轮椅,保险起见两三周不能下地,避免负重,适当休息。
重新坐在车上回紫都,这次叶舟没把车开得过快,中午道路上流量少,狂放的越野硬是被他开出温情脉脉的劲儿,顾牧尘正在跟助理沟通接下来的事项,忙碌地进行邮件往来,甚至没有注意到叶舟的沉默。
电梯一户一卡,由于这不大不小的受伤,接下来需要自己出场的工作都得重新规划,不知道年假结束时能恢复得怎么样,顾牧尘的眼睛压根就没从手机屏幕上离开,感应卡刷出电子屏微亮的光芒,光滑的侧壁倒映出叶舟安静的脸。
顾牧尘在看手机,叶舟在看顾牧尘扭伤的脚。
楼层到了,叶舟推着轮椅向外走,宽敞明亮的走廊里,空调输送着冷风,顾牧尘没抬头地把手指按上去解锁,在玄关处随口交代:“渴吗,冰箱里有水。”
“哥哥,”门关上了,叶舟俯着身子看他,“这两周,谁来照顾你呀。”
“有保姆阿姨,还有护工,”顾牧尘没起来,靠在轮椅的椅背上,私立医院最好的高级护工都候着呢,司机和助理随时待命,“也就几天时间,放心吧。”
叶舟点点头,站直身体:“要不要吃冰淇淋呀?”
“嗯嗯,吃。”
冰箱门打开,冷藏里赫然码放着整齐的冰淇淋盒,林林总总各种口味,包装得花里胡哨,叶舟挑了两盒朗姆葡萄口味的,又把中岛上那半瓶气泡水放进垃圾桶,出来后发现,顾牧尘正背对着自己打电话。
他还坐在轮椅上呢,脊背依然挺得很直,轻声地沟通工作上的一些事。
叶舟看了他一会。
是能从专注的工作中获得乐趣的人,也会认真亲自照料露台的花,会注意到角落里雨后新生的湿润蘑菇,也会为喝醉的小鸟而笑弯漂亮的眼。
是很好,很优秀的人呢。
电话挂了,顾牧尘有点疲惫地捏了下眉心,就看到叶舟递过来碗冰淇淋。
已经打开了包装,朗姆酒口味,有碎碎的葡萄粒和巴旦木。
“品位不错,”他接过舀了一口,“这个味道最好吃。”
“冰淇淋和气泡水……很容易发胖和肚子疼的,”叶舟转动着手中的的小碗,“得吃点热的呀。”
顾牧尘懒懒地继续吃,浓郁的奶味伴随着微微的朗姆酒香,他满足地眯起眼睛:“胖什么,我每天都晨跑……哎,突然忘记一件事!”
他猛地一抬头:“刚刚在医院,怎么忘记检查你的智齿呢,校医院不是拍不了片吗?”
叶舟愣愣的:“啊……对,智齿还没看。”
“你回学校吧,”顾牧尘无意间下着逐客令,“再发炎高烧就不是好玩的了,今天也麻烦你了,陪我折腾这么久。”
是啊,今天可够戏剧化的,好好地去寺庙烧香祈福,却瘸着脚回来,折腾到此刻已经是下午两三点了,还没来得及吃饭,顾牧尘又舀了口冰淇淋:“稍等下,阿姨再过来做饭太晚了,我点个外卖,吃完后让司机送你回去。”
叶舟也没拒绝,很乖地点点头:“好。”
“那哥哥你也要注意,脚一定不能用力哦,”他笑眯眯的,“我过几天来看你。”
“嗯嗯……喜欢吃什么,”顾牧尘不经常点外卖,宁愿自己拌个沙拉,“附近有一家不错的意面,你吃吗?”
“都好!不过哥哥,我能先借浴室洗个澡吗,刚刚出了一身汗。”
“自己去,又不是没在这住过。”
叶舟放下冰淇淋去客卧了,顾牧尘继续看外卖页面,但滑动屏幕的手突然被来电显示打断,他面对那个熟悉的名字,迟疑了两秒钟,还是点开了接通。
“小尘,你扭着脚了?”司徒静的声音响起,还是和以前一样,很温和平稳,让人能想象出来他那粉色莲花头像,每日坚持的打坐,以及手腕上缠着的佛珠。
顾牧尘有点头大:“还好,稍微扭了下。”
“别嫌人家张院长多嘴,”司徒静在那边笑,“是我那个刚认回来的便宜弟弟做体检,碰见你了,没来得及打招呼,就跟我提了句……怎么回事,还拍片子了,骨头没问题吧?”
草,明知故问。
刚不是说和张院长联系过吗,这会问个毛啊。
顾牧尘撑着脑袋:“真没事,就是崴住,稍微有点肿……我妈妈是没回来……对,得等到下个月,哎呀我知道的,都安排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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