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着车灯的救护车在夜幕中渐渐驶远,祁为琛僵立在别墅门口,粘稠血液沿着垂下的手臂往下滑落,修长有力的手背青筋毕露,正在止不住地发着抖。
他听到林顺在背后试探性地开口:“大少,您不跟着救护车一起去医院么?”
“……”
祁为琛没有说话。
在浴室里给白然包扎时,医生曾问他,是不是白然的亲属。在救护车离开前,也曾征求过他的意见,问他要不要跟着救护车一起走。
但从始至终,他都只像一具行尸走肉,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
莫名地,就在闯入房门,看到那人紧闭着的眼睛时,他想起了七年前的那个冬夜。
七年前,在接近周斯复的任务失败后,男孩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物,试图轻生,被他找来的医疗团队从鬼门关给强行拉了回来。
醒来以后,他拿男孩从前的亲朋好友做要挟,威胁他以后不准再做出这样的行为。男孩坐在病床前,盯着他的眼睛,笑得畅快极了。
他问男孩:“为什么要笑?”
男孩那天所说的每一个字,他到现在仍旧记忆犹新。
“为什么不能笑?”
鼻中插着鼻饲管,男孩艰难地喘着气,轻声道,“我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也有感情,开心的时候会笑,难受的时候也会哭呀。”
“不过你放心,这样的事情以后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微微叹了口气,男孩的语调变得十分认真,“祁为琛,在亲手杀了你之前,我不会死的。”
从回忆中抽身而出,祁为琛紧紧攥住了胸口的衣领。
缓缓躬下腰,他急促地张开口,仿佛在尽力汲取周围的空气。胸膛陷入剧烈的起伏,脸上的神情如同窒息一般,看起来十分痛苦。
蹲坐在台阶前,祁为琛用手捂着头,开始颓唐地喃喃自语:“……为什么——”
“为什么会这样——”
站在背后的林顺赶紧上前半步:“……大少?”
“不是说不会再有第二次了吗?”
沙哑的声音响起,他抬起头,泛红的眼中掠过一丝迷茫与无助,“……你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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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三点,曼哈顿西奈山医学中心。
VIP手术室外,两列黑衣保镖在空荡的走廊外站岗,除了来往的医护人员,没有人敢擅自靠近这片区域。
祁为琛坐在抢救室大门外的长椅上。
双手插兜靠在医院的白墙前,他仰面直视着墙上的时钟,呆怔的视线缓缓穿透墙面,三魂六魄飞出天外。
从几个小时前,他的手机便已经开始不断地震动,全是祁正的心腹、白然的义父白叔打来的电话,他却一个都没接。
白叔并不在乎养子的死活,打电话来的原因很简单。身为祁家的继承人,他的床伴在他的寓所内自|杀身亡,这事要是传出去,让有心之人或者竞争对手抓到把柄,不仅会让他董事会里的威望下降,对他个人的形象与口碑都没有任何益处。
直到第六通电话响起,看到是祁正亲自打来的电话,祁为琛干脆把手机直接关了机。
他以前从没有做出过这样违逆长辈的举动,但偏偏现在,他谁也不想搭理。
心底有什么东西正在翻江倒海,几乎快要将他从里到外生生撕裂成两半。
在惨白的灯光下沉默地坐了近两个小时,手术室的房门终于被人打开,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从门内走了出来。
看到站在走廊两侧密密麻麻的保镖,医生下意识地脚步一顿,却发现坐在长椅前的男人已经遽然起身,定定望向了自己所在的方向。
正常情况下,病人的情况应该要通知家属或者亲人。但面前这人的气场实在是太强,一看就不太好惹的样子,他也只能稳住心神,拿着手中的记录本迎上前去:“请问是祁先生吗?”
“我是。”
高大的身材在手术室门外投下一片阴影,祁为琛用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面前的医生,“……他怎么样了?”
医生喉头微动,脸上的神色隐隐有些肃然:“是这样的,病人的血已经暂时止住。由于您这边及时派直升机调来适配的血袋,过度失血的情况也已经得到缓解,但病人仍然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
“这是一份病危通知书,如果病人家属不能到场,请您代为签一下字。”
“……”
祁为琛的眼底蓦然覆上涌动的暗流,声线隐隐带上了一丝抖,“病危?”
发现男人的情绪过于激动,医生连忙补充:“让您签署病危通知书,只是代表病人有病情恶化和生命危险的可能,并不意味着病人已经抢救失败,我们会尽力而为的,您放心。”
“——只是,”他顿了顿话头,似乎在犹豫要不要接着往下说,“有一点,我们需要提前和您说明。病人他……似乎并没有特别强烈的求生意志。”
祁为琛:“……”
“我们一共在他的手腕处发现两道伤口,第一道伤口比较浅,根据我们以往的经验来判断,他很有可能一开始只是想要做自|残的尝试,达到既不会伤害到自己,又能够流出血液的目的。”
“可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第二道新的伤口切割的特别深,似乎是已经下定决心想要轻|生,不想被抢救回来。”医生说,“他内心可能经过一番剧烈的斗争,最终还是改变了主意。”
“你的意思是,”祁为琛哑着嗓音开口,“他一开始只是为了吓唬我,后来却打算真的去死?”
医生并不敢擅自评论患者的私人状况,只是微微颔了颔首,礼貌道:“嗯,的确有这个可能。”
签完病危通知书,等医生转身离开后,祁为琛跌坐回长椅前,两只手捂住脸,深深埋下了头。
“妈的……”
在走廊上从天黑坐到天亮,又过了整整八小时,他终于等到手术室的大门再次打开。
这一次,一辆急救床从敞开的大门内被缓缓推了出来。
看到躺在病床上,脸上仍旧戴着呼吸面罩的人影,祁为琛从长椅前踉跄起身,径直来到床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拨开额前白然被汗水浸湿的碎发,俯身亲吻他的额头。
“……小白,”
盯着床上人紧闭的双眼,他喉结抖动,嗓音沙哑的几乎快要失声,“还疼吗?”
“抱歉,”随行的医护人员公事公办地说道,“我们需要先把病人送入Intensive Care Unit(重症加护病房),请您先让一让。”
这一次,眼睁睁看着医护人员们带着白然离开,祁为琛最后还是没有跟上去。
在原地沉默地站立片刻,他淡淡喊了一声跟在身后的保镖头子:“林顺。”
“大少?”
“刚才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其实已经醒了。”
垂眼望着冰冷的掌心,祁为琛唇角露出一抹无奈的苦笑,“他只是不想睁眼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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耳边传来浪潮拍打礁石的声音,白然回过头,发现入目之处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大海。
——是他小时候生活过的渔村。
十六岁之前,他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无忧无虑的一段时光。
每天清晨父亲去打鱼,母亲去小岛上的学校里给小孩子们上课。而他每天放学后,都会一个人来到沙滩上,躺下来聆听海水的潮息。
原本以为日子就会这样日复一日地过下去,直到那一天,几个陌生的男人上门找到父亲,要他帮他们用渔船运什么东西出海。
母亲原本想让父亲拒绝,告诉他这是违法行为,没想到父亲被那帮人给的一大笔钱蒙蔽了眼,告诉他只要出这一次海,就能攒下足够的钱,让他离开小岛,去外面上大学。
在那之后,父亲再也没有回来过。
后来,家里又来了一帮新的陌生人,要他和母亲交代出父亲的下落。母亲哭着说他们母子俩什么都不知道,却仍然被那帮人带上了邮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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