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筝走近,看清语音来电显示人是杜浪的账号,他便想要拿过手机,杜夏摁了绿颜色的“接听”,默认设置为外放的声音从江那边的大陆响起。
“惊不惊喜!”很少能听见杜浪这么高兴。他要做杜夏下飞机后第一个与之通讯的人,杜夏如果顺利登机,他已经随那家飞机于东欧的某个非首都机场着陆,重新开机的手机换上早就准备好的本地sim卡,越洋电话很贵,但可以免费语音。
“什么感觉?是不是什么外国人?哦,说错了,现在你才是外国人。”总之就是高兴,迫不及待地要跟杜夏分享期盼已久的喜悦,他的音量终于有所降低,“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坐太久飞机,累了。”
“等会儿可以在车上睡,你那边才下午呢,要倒时差。诶?你们还在机场吗,怎么这么安静?”杜浪比杜夏都清楚具体的行程。按计划,杜夏和何筝还要坐长途大巴跨越两道国境,先在中欧某个较为发达的国家安顿两个星期。
杜夏长久的沉默让杜浪已经有了些疑惑,何筝以为杜夏是不知道该怎么编,冲他打手势说了两句唇语,杜夏没有反应。
何筝不由清了清嗓子,只能自己开口糊弄,他才刚叫了声小叔子的名字,杜夏就说:“我们还在港岛。”
兴奋劲高涨如高考分数和志愿都稳了的杜浪也沉默了。
本来就安静空荡的房间悄无声息到毛骨悚然的程度。厚重的地板上铺满华丽的毛毯,这时候就算有千万根针掉下去也会被数不清的绒毛吞没,听不清。
杜夏特别冷静:“我们有事耽搁了。”
杜浪单纯是冷:“程文森在边上吧。”
杜夏抬眼看向被杜浪称呼旧名的何筝,何筝一脸尴尬,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杜浪劈头盖脸的破口大骂就高了几十个分贝响起,言语间尽是被辜负和欺骗的愤怒,杜夏把语音电话挂了,杜浪又打过来,他又挂,把手机也关机了。
黑屏后他手指一撒把手机扔到沙发上,与其说是不想继续跟杜浪沟通,不如说是单纯觉得手机烫手,不想握在手里。
客厅里又安静了。杜夏空了的手指头拧着衣摆,他还是太容易流汗,总觉得身上汗津津的,就说:“我想先洗澡。”
又说:“还有河粉。”
“好。”何筝迟钝了一下后给他找了件绑带浴袍,剪了头发的杜夏冲澡速度很快,几分钟就从浴室里出来了,何筝就守在浴室门外,吓了杜夏一跳,好像杜夏在里面一有什么不对劲,他就会冲进去。
杜夏和何筝单独在一起时还算放松。客厅的落地大窗边不知何时摆了张餐桌,一小份炒河粉用西餐摆盘的方式堆在大白瓷碟的正中间,盘子边缘的花纹用辣椒酱汁绘制。杜夏觉得好笑,若不是气氛不对,他一定要拿出手机给这道不中不西的主食拍张照。
杜夏自顾自地吃,何筝坐在他对面,低着头回不知是谁的讯息,可能是杜浪的,也可能是其他人的。
杜夏没问。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他吃好饭才有力气干别的,他光盘了,放下叉子,说:“我吃饱了。”
何筝双手都放在桌子下面。四目相对下,何筝抢占先机做先开口的那一个,说我们可以谈谈了,可是谈什么呢,怎么谈,又从哪里开始谈?
语言是苍白无力的。
杜夏扭头看向身后的会客室,他刚才参观时看到过意见书的复印件,何筝见他抿着嘴若有所思的样子,便想说些让他心安的话:“那不会影响你回对岸。”
何筝又加了个期限,“你随时可以回去。”
何筝慢慢跟杜夏解释,港岛的司法运作独立于对岸,大陆机关的逮捕嫌犯意见书在港岛没有法律效益,权贵阶层想弄一纸红章来另作他用,总有办法。
至于那些港警。他们如果拿了港岛的文件,杜夏被抓进去后就必须有后续,绝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放出来,毫发无伤坐在何筝面前。
所以这只是个小小的提醒,给何筝的,也是给杜夏的。杜夏听明白了,点点头,跟何筝说他在审讯室里并没有被刁难。他倒是想过开口,奈何记忆模糊。当警察问及他十二年前如何从梁乡辗转到蓉城,他没回答,实在是回答不出个所以然。
好像坐过牛车,又好像蹭过拖拉机,但肯定扒拉过火车,蜷着身子在两节车厢间站了一宿,到站的目的地是蓉城。
然后就留下了。
总之杜夏除了基本的名字年龄没有向警方透露任何讯息,他牢记何筝的话,他说:“我很乖的。你让我什么都别说,我就什么都没说。”
“嗯。”何筝伸出手,又想摸摸杜夏,他把手收回了,放回桌子下,只是看着,“你一直很乖。”
杜夏姑且算何筝在夸奖他。他的笑很腼腆,他听到何筝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和杜浪被牵扯进去。”
杜夏的笑散掉了。
杜夏侧目看向窗外,眉眼间又是那种有点木讷的镇定。他能坐在这里,就说明以自己为筹码的谈判已经有了结果。何筝,现在应该称之为程文森,坐姿往前倾,在餐桌上扣住杜夏顺从的双手,边握住,边语速飞快地做出更多的承诺,从杜浪一帆风顺的医学生涯到庄周梦蝶的新业务。
尽管从不承认,他其实一直有一个plan b,一个自己不得不背负起旧身份的可能性。
他淡褐色的眸眼闪烁,艰难道:“今天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我不会让你、你的弟弟再担惊受怕,我——”
他又笃定得像是在告别:“我知道你很在乎杜浪。”
而你是我的软肋。我愿意为了你的安危往来时的路走去。当我离去,至少那些偷来的时光不需要还回去。
但杜夏不领情。突如其来莫名其妙地问:“你还有几根肋骨?”
那种无力改变的哀愁气氛被打破。含情脉脉紧攥住杜夏手的人也是一愣。杜夏硬是把手全抽了出来,气冲冲的,也不顾还穿着的睡袍,起身就要往门口走,被拉住了还会甩手,浴袍在拉扯中掉下肩头,露出小半边胸膛,又被转会身子的杜夏拢进袍子里。
“你别碰我!”杜夏难得这么硬气,成功呵斥住对方欲要上前的脚步。那人站在原地,依旧是满脸不可言说的苦衷和不得已,杜夏一点儿都不体谅,气到委屈,冲他喊:“做你的程大少爷去吧”
何筝:“???”
杜夏拳头都硬了,像是特别看不起现在的何筝,他的鼻尖和眼尾却发红,带着点嘟囔的鼻音,发泄吼道:“你根本不是那个我认识的何筝!”
第86章
时间回到十小时前,港岛国际机场内。
当杜夏接过港警递过来的申请书,他并没有表现出该来的终于还是发生了的如释重负,单纯只是疑惑,毕竟十二年前,比起杜家,死了儿子的家珍反倒是是最拒绝报案的那一个。
再把时间线往前拨。十二年前的孟家地窖里,杜夏已经揣着杜浪偷来的首饰嫁妆出逃两三天了,家珍还在照旧往窖子下面扔馒头。她还有农活要忙,没功夫怀柔,扔完就把顶上的门锁上,让人继续不见天日地待着。家珍年轻的时候也是烈性子,但性子可以慢慢磨细细磨。当她也只是儿媳妇,她婆婆的手段比这狠多了。如今她也成了婆婆,有样学样,信心十足要把杜夏磨成跟自己一样的好新娘。
能怎么办,这里是山村,男人不外出打工,全家的收成就只能指望祖宗留下的地。家珍的丈夫和儿子都是酒鬼,一喝起来就几天几夜不归,更不可能干活。家珍只就能自己下地,从早忙到晚,嫁过来又生了孩子的女人再不认命,到最后不都是这么活。她还指望着杜夏让她抱上孙子呢,杜夏总会想通的,等杜夏也当了婆婆,肯定也能好好调教儿媳,哪能想到这三五天扔下去的馒头,全都滚到了她儿子凉透的尸体边上。
先发现死人的是慧珍。家珍是那一巴掌,慧珍就是来甜枣的,下地窖后没发现自己儿子,只见到家珍儿子的尸体。她吓得大叫,赶紧要爬上去,又失足摔了一跤,醒来以后就神经兮兮,闭口不谈都看见了什么,以至于家珍刚开始都没怀疑到他们头上,以为杜夏被杀人的劫走了。等两村的乡绅过来调解,让杜富贵把那包嫁妆还回去,杜富贵拿不出来,家珍才意识到这其中有鬼,可从杜富贵和慧珍那儿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从杜浪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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