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助理的面子实质上是卖给“Joe”的。那个拥抱让杜夏受宠若惊,助理松开手,目光落在何筝身上。
“这位是——”
“Vincent。”何筝主动伸出手。助理也是人精,两人握了握,并没有热情到拥抱的程度。
三人跟着助理进入会所。
和上次的敞亮不同,整个场地为了契合活动的气质氛围,被布置的曲径通幽,昏暗迷离,如同一个只有蜡烛为照明物的隧道,直到会所的正中心才重新宽敞明亮。
“不好意思,没给你们准备位置。”助理并没有压低音量,防止秀场的音乐完全盖住他的声音。
杜夏记得这个地方,上次来的时候,这个两百多平方的会所正中央一览无余,连根柱子都没有,视野得天独厚,杜夏身后的落地窗全部被仿生藤蔓交织着遮蔽。室内,无数个或大或小或高或矮的不规则雕塑被无规律地摆在地上,形成一条曲折的秀道,走秀模特穿戴的服装饰品也奇形怪状,用坐在最佳视野看秀的某杂志主编的话来说,这些服装不是日用品,而是艺术品。艺术品是留给后人解读的,用现在的目光看必定超前。
沿着秀道,那些被邀请的客人坐在专门的位置上,有云雾持续从四面八方流出,客人们和模特一样,都在云里雾里。杜夏身在其外,只有脚边很偶尔的会有细细的白烟缭绕。
杜夏没看懂这场秀的主题。反正自己又不在云雾里,他转身,小心地掰开眼前的藤蔓,让窗外的光泄进来一缝。
那也是灯光。蓉城的夜没有星星和月,但有更闪耀的人造光,从高楼,从马路,从车辆,甚至绿荫道里都有霓虹闪耀。灯火通明的蓉城市中心从那道缝隙里落入杜夏的眼眶。第一次,杜夏觉得这座城市的繁华与自己有关。第一次,杜夏感受到另一种可能的存在。
杜夏被陆广发拍了拍肩膀。杜夏惊了一下,缩回手转过身。市中心的夜景消失了,杜夏的神魂又回归身处会所秀场的躯体。
很迅速的,走秀结束后的场地做了简略的新布置,光线更明亮,所有人也都从位置上站起,三三两两地走到那些雕塑和艺术品前,陆广发的手还放在杜夏的肩膀上,示意他也加入进去。
杜夏还是犯怯了,有点犹豫。
尽管有心理准备,他对这个全新的世界还是一无所知,心里没底,却又不可能没有好奇,和那么一点点向往。
这就是何筝以前的世界吗。杜夏心跳频率都加快了,他侧脸看向身边的何筝,何筝却迷上眼打了个哈欠。
倒是问自己“什么事”的时候,何筝的眼睛亮晶晶的。
杜夏被陆广发往人群里引,杜夏走了好几步后才扭头,把目光从何筝身上收回。
紧接着何筝也走了过来。他现在是Vincent,Joe的小助理。上回给杜夏装助理的是老四,但这次,陆广发强调了文戏的重要性,怕老四说漏嘴,还是何筝去更合适。
何筝不仅会来事,话也说得好听,批量生产的复制品都能被他说成独一无二的艺术品,有他在绝对没问题。但庄毅还是怂,打心眼里认定自己这种人不值得办画展,关键时候又搞消失,只能由杜夏顶替上去。
杜夏不需要冒充庄毅,他冒充“Joe”复刻的现代化还在这个会所墙壁上挂着呢,大人物说不定还认得他,他说自己是庄毅的好友就行。走秀过后,那些雕塑就从障碍物变成了展示品,几件画作也被摆了上去。
“大人物是位大善人,特意搞了这么一出晚宴,展示自己收藏的青年艺术家的作品,邀请的客人也各个都是艺术界的青年才俊。”陆广发给杜夏指了个方向,那里站着一对夫妻,女的瘦如竹竿,晚礼裙下面开叉上面露背,男的肥头大耳,西装革履裹得密不透风。
陆广发一路告诉杜夏,说这两位是某NGO美术馆的创始人,男的是有红色背景的官三代收藏家,女的是网红策展人。他带杜夏走到那二位的圈子里,他们先注意到的都是何筝,然后见杜夏冷着一张脸不说话,又觉得他也挺艺术家。
陆广发忙不迭跟那两位美术馆创始人说,这里的艺术品中也有杜夏的画。
两位先是表露出兴趣,但注意力很快就被另一堆人吸引走。杜夏也跟着走近,站在人群外围本想也稍稍挤进,他听到那位女创始人娇嗔地给了另一个青年人拥抱,“has been a long time,Joe!”
“多么怀念我们在伦敦的时光……”
那甜美的嗓音扎进杜夏的耳朵,让他不敢再往里走近。更让他惊恐的是,那位货真价实的Joe身后的画正是大人物问自己画一万块买的仿制品之一,Joe却依旧能谈笑风生,感谢大人物收藏自己的画作。
“五百万而已,小钱。我只是想为现代艺术发展近绵薄之力。”大人物今天穿的是中山装,跟Joe一起欣赏那幅画。大人物身边的助理冲人群外围的杜夏使了个眼色,像是在怂恿杜夏快点进来拆穿,演全这场好戏,杜夏与他对视几秒后便连连后退,惊魂未定。
大人物没和Joe聊几句就走了,和他一起进入会客室的人与他年龄打扮都相仿,明显是生意人。那位助理全程跟在大人物身边,消失在转角前,大人物特意回头看了眼杜夏,眼里透露出一点点惋惜,助理的眼神则一如既往灵动俏皮,他之前的怂恿肯定也是得了大人物的授意。
“没办法,他太有钱了。这人啊,有钱到一定程度,境界就不一样了。”陆广发竟不觉得这是场闹剧,给大人物价值百万的恶趣味找理由。这种人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什么大名大利不拥有,那些货真价实的名人字画已经无法刺激大人物的神经,比起声名远扬的真迹,杜夏庄毅这样籍籍无名的小人物,反而能稍稍让他觉得有趣。
“所以《哪吒自刎》这种奇怪一点的画吧,他说不定会有兴趣……不成,我得先去问那俩美术馆的取取经。”陆广发说完,先自顾自跟那女网红策展人交际去了,留杜夏在原地。
杜夏敢肯定自己的复刻品和Joe的原作有差距,Joe却没有提出质疑,好像只要这幅画摆到这个位置,它就算出自大卫村的野画家之手,它照样能被花团锦簇,被所有人认可其价值,包括那位被仿冒的留洋归来的青年艺术家。
Joe匆匆扫了杜夏一眼,对这种不面熟的陌生人,毫不留心,接着跟下一个衣着荣华的贵妇攀谈。杜夏茫然不知所措地看向何筝,何筝原本又要打哈欠,余光捕捉到杜夏投过来的目光,愣是把哈欠憋回去了。
也没特意安慰,何筝仅仅是摸了摸杜夏的头发,再扶着他的脑袋侧向自己的肩膀,短暂地靠了靠。
大人物进入会议室后就再没出来过,等着见他的人却有一茬又一茬。杜夏和何筝在队伍里等着,能听到前面的人交换讯息,都说这位企业家人特别好,别人给他阐述什么项目,希望能获得他的投资,他听完后都会来一句“这个点子不错”。
杜夏道听途说,不知真假,但从会议厅里走出来的人没一个垂头丧气,好像那位大人物真是阿拉丁神灯,能满足每一个人的愿望。
队伍就要轮到杜夏了,陆广发才过来找杜夏,紧急低语道:“计划有变。”
杜夏不是很懂陆广发的意思,面色依旧茫然,何筝倒是平静。
不等他们发问,那对夫妻就也走了过来,女的满脸笑容,说出来的话却直截了当到刻薄说给庄毅这种水平的画工办画展,不太行。
杜夏反而松了口气。
至少他努力过了。哪怕明知希望渺茫,他为之争取过,也算问心无愧。那位女创始人脸上的笑容不变,竟峰回路转地对何筝说:“听说你嘴皮子很利索,那待会儿我们一起进去,你动动脑筋把故事说的更离奇,更接地气些!”
这完全是两个天差地别的要求,离谱程度不亚于五彩斑斓的黑,何筝却丝毫不觉得诧异:“行啊,反正庄毅人不在。”
意思是他可以尽情发挥,把活的庄毅说死都成。
但这位女创始人不管庄毅的死活,她要的故事,是杜夏的。
男创始人终于开金口,居高临下地对杜夏说:“我们只考虑给你办展。”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