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也没法出去玩了。
奥地利人叹了口气,他原本还想去息子小姐那里坐坐,看看能不能跟来自日本的夫人聊聊天。
但是算了。
下雨天,果然还是找贝多芬吧。
莫扎特带上他的雨伞出门了。
贝多芬此时正待在他的工作室里。这里有一大面的玻璃窗,外面种着层层叠叠防止窥视的绿植,当晴天的时候,下午的阳光会斜斜照进来,会打一片晃动的影子在他满地的乐谱上,好像白纸上的音符都活了起来,会随着微风吹过树叶尖浮动。而像现在下雨的时候,室内的灯光则会照出外面影影绰绰的植物,雨水和风联合打造的晃动感也是莫扎特喜欢的。
不过奥地利人不喜欢一个人待着,所以喜欢他也没有在自己家里建一个这样的工作室。更喜欢和人待在一起的莫扎特,谱曲的时候总是在人多的地方,浪漫社的工作室、花园的桌子、舞会的现场,甚至会在某个贵妇人的卧室里面完成。
和他恰恰相反的则是贝多芬。
德国人在他看来是一个非常享受能自己独处时光的人。
莫扎特进来的时候,贝多芬工作室一地的乐谱让他无从下脚,最后只能脱下了鞋子,边走边给他收拾,看着他的乐谱标号,把修改的、废稿、半完成品分门别类放好。
“真是的,又把我当成免费清洁工了。”莫扎特嘀嘀咕咕抱怨。
坐在钢琴面前试音的人却没有回应他,甚至没有从他的乐谱当中抬头,就合着外面的风雨树声一起谱曲。
等贝多芬从他的乐谱当中回头的时候,莫扎特已经收好了两垒乐谱,零零碎碎的各色标签纸标记好,看起来毛毛躁躁不整齐,却透露着某种分寸感,像极了莫扎特本人。
无论毛躁还是分寸都是。
像这种地方……
只要经过了他的手都会带上莫扎特本人感觉的地方,宛如庞大的动物就算只是经过都会留下气温,即便是不经意也会带出来的某种潦草的“艺术感”——像这种地方,就是贝多芬厉害又无奈的地方。
“不是你自己要收拾的吗?”他的回应表示他刚刚有听见伙伴的抱怨。
“那是我要的吗?那不是我不得不吗?都说让你雇佣个清洁工了,像李斯特家的那种,签上保密协议的话就算是整理乐谱都无所谓吧!”
贝多芬一口否决:“我有所谓。”
莫扎特像某种强大又脚步轻巧的动物,他不介意穿过别人的地盘,也不介意别人跑到他的地盘上。但贝多芬不,他是那种史前霸王龙,没有经过他的允许,有任何一只脚踏入他的领地都会引起这头霸王龙的震怒。
莫扎特真想翻个白眼。
从这个角度来讲,两个人的性格南辕北辙。
大家长看看那叠收好的手稿,又瞧瞧莫扎特,思来想去,决定给明显气鼓鼓的奥地利人倒一杯茶。
于是在这个雨天里,莫扎特得到了一杯迟到的热茶。
“真难喝。”过惯了精细生活的莫扎特吐了吐舌头,依旧抱着杯子一点一点喝了下去。热水让他在这个雨天里暖和了起来,但音乐家依旧一脸不乐意,两条眉毛揪在一起好像要打架一样。
明明不是年轻人了,偏偏还保留着少年般的活力,生活的种种苦难总是难以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迹。这跟贝多芬也很不一样。
“今天怎么过来了?”
“这不是下雨了吗。”贝多芬的一杯茶让奥地利人想起了医生的药汁,感觉又像魔女手底下的那锅绿油油的魔药,总之德国人的泡茶技术真的十年如一日差,和他的脾气一样令人绝望。“顺便说说小可爱的事。”
贝多芬给他再倒了一杯茶,示意他说下去。
莫扎特无语地望着茶杯,里面正映着他的倒影,让他看到了自己纠结的表情。“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要先听哪个?”
“坏消息。”
很好,很贝多芬的选择。
“坏消息是小荆到现在都没有想通。”
贝多芬不意外。
即便是现实生活里,寻找自己都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更别说在音乐里了。在音乐家残酷的金字塔里,二流及其以下的人就连在生活中都不一定能找到“自我”的存在。忙碌且潦草地过完了自己一生的人比比皆是。
而小荆才17岁。
还小着呢。
对于年纪小的小辈,贝多芬总是有很多的耐心——不包括熊孩子(特指李斯特)。
“好消息是,我发现小荆的音乐性格应该跟我很类似。”莫扎特得意洋洋。
贝多芬:“……”
他觉得他的好坏判断应该和莫扎特反过来才对。
第151章
莫扎特说话的时候特地关注贝多芬的表情, 看到了自己想看的就高兴极了。
贝多芬大部分时候在别人看来都是处于面无表情,是个能用喜怒不形于色来形容的人,不过在熟悉他的莫扎特面前, 光是看一个冰山抽动了一下他的神经都足够承包他一整天的乐子。
贝多芬幽幽地表示:“小荆还小。”一切都没有定论。
莫扎特高兴过头喝了一口茶, 被贝多芬的魔女茶水袭击了一下,一张脸皱起来还依旧嘴硬:“哼哼。”
贝多芬的脸又抽动了一下。“他的音乐还像李斯特。”
为了拌嘴,德国大师不惜把逆徒孙拉出来划到自己的地盘上。
不服输的奥地利人回击:“他可——喜欢我的《小星星变奏曲》了。”
“他还在弹我的奏鸣曲110.”
别管两个人多少岁,总之在音乐人上永远不低头!
你一句我一句,说到最后, 莫扎特发现自己居然灌完了贝多芬那壶有毒的茶,顿时一脸茶色叫停:“我来不是跟你吵这个的!”
德国人给了他一个眼神:刚刚是谁要掰头?
莫扎特脸一撇,孩子气地不理他。
两个人安静地坐了一会儿,贝多芬先让步:“想聊什么?”
“聊聊李斯特那个污染源。”
“咳咳咳……”
“开玩笑啦,是小荆。”莫扎特看贝多芬咳嗽没听过, 顿时觉得他这个老师的老师做得可真艰难。处于微妙的怜悯之心给他递了张纸。
咳嗽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贝多芬实在不想讨论李斯特, 哪怕当初李斯特能加入浪漫社还是他推荐的——在作为李斯特老师的车尼尔都不是特别赞同的情况下。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出来,小荆……”
“——习惯掩饰自己的存在。”
莫扎特愣了愣,他模糊的感觉总是找到了一个准确合适的形容,“对对对, 就是这个问题!”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那孩子看过很多,或者说是看过太多了之后, 就习惯性地隐藏自己, 所以音乐的视角总是站在更高更宏观的视角往下。那种统摄力和李斯特很类似, 不过他的感觉要更……更……”
莫扎特又卡词了, 每次到这种重要的地方总是很难找到适合的形容词来表述他的感受, 就让匈牙利人很挫败,“你懂的吧。”
“我懂。”贝多芬心想:他眼前不就有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因为看到太多、想得太多,每次到关键点的时候都会硬生生卡住。
“更冷静、更客观,几乎把自己撇了出去。”贝多芬叹了口气,“倒是上次,上台唱歌的时候稍微好一点。”
可能是为了青梅竹马上台的缘故,那种迫切的、鼓励的心情,就连在屏幕那头的他们都能感觉到,一种属于少年人的青涩友谊。
莫扎特:“上一次弹110的时候也好了一点,一点点。”
那个时间点,还是他的老师病重的时候,于是狗卷荆上台的时候就弹出了一首浅显却动人的110.
就像一颗奇趣蛋裂开了一条缝,让人看到里面的光芒,倍感期待的时候,他又不自觉合上了。于是等了太久的没耐心老师——李斯特就要挥着榔头把人敲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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