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52)
帝皇既下决心, 忠于他的臣子自然万死不辞。
皇城中大多数人没有那个能力触碰到水下最深处，但凭借着在天子脚下苟了这么多年的经验，以及练就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能, 提前嗅到了一点风向，最终决定不动声色——继续装死。
至于处在最底层的百姓，更加不知道这段日子，遥远的天家将要发生什么。与他们而言，只要自己一家温饱不愁，便是天大的幸事。
“先生，一切便拜托您了。”
此时，年轻的君主站在屋檐之下遥望天际。方才曾站在这里的，那经年不改旧容颜的少年身影，早已消失在苍茫月色中。
汴梁城下，山雨欲来风满楼。
*
小皇帝果然忍不住拜托他去冲霄楼一探，取回那份有着谋逆之人姓名的盟书。
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从李昭明查出顾家人灭门之因，不着痕迹地引白家兄弟查到真相，他就明白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他隐隐约约觉得，破了冲霄楼后，就是他离去的时候了。
李昭明走过一片水泽，忽而听到一声神似鸾的叫声。他侧身一看，只见水泽中跃出一尾白头红嘴的鲤鱼，身上的苍色斑纹在月色下闪闪发亮。它在空中盘旋了一圈，随即拍打着翅膀落到他面前。
《山海经》曰：“ 泰器之山，流水如沙。生文鳐，状如鲤鱼，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见则天下大穣。”
是说要是看到文鳐出现，代表着天下五谷丰登。
若是小皇帝得见此鱼，怕是会高兴死。
只是它却出现在了李昭明面前，这让他心中不禁十分微妙。
李昭明：......不是吧，还有文鳐敢靠近我的吗？
他伸出手，那鲤鱼拍打着翅膀落在他手心，活蹦乱跳了几下。
李昭明：确认过眼神，这傻鱼的传承中估计没有提过他。
否则，就李昭明当年和狐朋狗友在东海串了无数海鲜上来烤了当宵夜的事迹，足够让水族见了他有多远跑多远了。
那小文鳐蹦跶了几下，这才心满意足地传音给李昭明。
‘小殿下、小殿下，我找到你身边那个卷毛幼崽的血缘人啦！’
一条鱼也让他看出了摇头晃脑的感觉，李昭明“咳”了一声：‘他在哪？’
‘在下面的水晶宫里！’文鳐颇为骄傲：‘我带您去！’
李昭明寻思着，小皇帝也没规定他立刻办完冲霄楼那事，不如...走之前先把小弟子的爹给搞定了？
不然以后惜朝踏上仕途，突然冒一个爹出来，那小子估计会很郁闷。
‘好，多谢。’
李昭明想到便跟着去了。
几年之前他曾经拜托此方生灵找找顾惜朝他亲爹的下落，只是当时并没有找到。鉴于当事人都不是很在意，李昭明也没放在心上随它去了。没想到还有生灵会记着这件事，一直在认真帮他找。
这样是不太好的，虽说有更方便的法子用不错，但是如果他习惯了这种协助，万一哪天落到一个对他不友好的世界，就容易被掣肘。
李昭明默默检讨自己，还是得上点心。
这片水泽远远赶不上云梦大泽，但下面能有水晶宫，也算是这边发展不错的水域了。
文鳐身上散发出一道柔和的光芒，化作薄纱一般的罩子挡住了他，水流便在无形之间被分开，半点没落到他身上。
李昭明跟着前面的鱼儿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水晶宫中的某座精致华美的宫殿里，见到的场景当真是让他无语凝噎。
贝壳床下，玛瑙锁链牢牢束缚住一个年轻书生的双手双腿，让他不得不以一种扭曲的方式跪坐在床前。
此时，年轻书生十分窘迫地抬起头，接受床上美貌龙女的投喂。
啊，是真·投喂，书生手脚都不能动，龙女为了避免他饿死，只能自己亲自端了人类的食物来喂他。
李昭明默默无言，按住了有低激动的小文鳐。
‘小殿下？’文鳐鱼小小声道：‘我听到这个人类有配偶，但是他一直住在龙女这里，是不是就是人类话本里说的负心汉啊？’
‘你还看了人类的话本啊？’
‘当然！’文鳐骄傲地挺起了胸膛——如果它有的话，‘这里的龙王可喜欢看话本了，连带这里的水族都喜欢看呢！’
不知为何，李昭明心中忽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下一刻，他听到那边的龙女说道：
“公子对不起，我还是打不开父王下的禁制，不能放你出去。”
“与公主您无关。”那年轻书生艰难道：“若非公主，在下早就丢了性命。”
“可也是因为我，你才会被关在我的寝宫这么久。”龙女语气里有万般无奈，“也不知道父王看的是谁写的话本，竟然认为你是我在岸上的情郎，为了证明自己不是人类写的那种会拆散姻缘的父亲，硬是把你留在了这里。这封印我琢磨了好些年都不知道怎么打开。”
年轻书生苦笑，他也不知道啊！
他不过是赶考路过这片水泽，不小心落了水，运气好被正出来散步的龙女救下了。龙女本来打算送他上岸，谁知被这里的龙王看到了......后来简直一言难尽。
他倒宁愿龙王是话本里棒打鸳鸯的古板长辈呢！
可怜他与龙女至今清清白白...龙女搬到别处去住了倒还好，他可是有心上人的！
水下不知年月流逝，也不知岸上过去了多久，他的吟秋还好不好，还有他的孩子，他未出生的孩子......
想到这里，书生苦不堪言，龙女的实力破不开禁制，他只能企盼龙王哪天脑子清醒了放他走啊！
这真相听得一旁的李昭明表情囧囧，不是吧还能这样？
想到几乎放弃了孩子亲爹的顾吟秋和从没提过亲爹的顾惜朝，李昭明对这年轻书生表达了深切的同情。
他真的太惨了，难得遇到开明的龙王....噗，不行了。
李昭明敲了敲白玉柱，开口道：“那什么，不介意的话，我带你回岸上？”
待得将书生成功带出水晶宫，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多谢小公子救命之恩！”
李昭明扶额，“你这一路已经说了不下十次了，你不烦我都烦了！”
书生认真道：“不会烦，您真的于我有大恩，小生会报答您的。”
“......”李昭明心累了，任是有人在你耳边念叨了同一句话无数遍，你也烦的。
“那个，小公子......”
不久，李昭明又听到书生期期艾艾的声音，在他说出口之前，一把拎起对方后衣领，忍无可忍喊道：“随便来个什么把他送走！”
“唧——”
两声惊空遏云的长鸣自上空响起，书生抬头，看到两只苍鹰盘旋着冲下来，一左一右咬住了他肩膀。
“带他回临安顾宅，扔到顾惜朝面前。”
李昭明扔下这句话，转身就跑。
溜了溜了，速度去搞定冲霄楼，这人也太能叨，再念下去他头都要大了。
*
迢递高城百尺楼，绿杨枝外尽汀洲。*
冲霄楼位于襄阳城的城东，是当地著名的已经废弃的高楼。楼高百尺，晚上看起来极为阴森诡谲。又据说建成那日，楼中的工匠一个都没有出来。这样的传闻下，这低年来并无人敢去查探。
今日冲霄楼前却来了一个白衣青年。
这青年穿着华美，容色焕然，背着一柄狭长的银刀，站在冲霄楼正北的楼梯前。
青年原来的钢刀在与御猫的交锋中被对方斩断，好友便为他重新锻了一柄堪称神兵的银刀。他很是喜欢，行走江湖都将它带在身上。
“啧。”许是等久了，青年有低许不耐烦。
李昭明说今日来破冲霄楼，怎么都不见人影？干脆他自己上去吧。
就在他打算抛下约好的友人自己去闯楼时，左肩被人悄无声息地按住了。
“不是让你先等等我吗？”
李昭明瞥了一眼白玉堂，这小子真是胆大。
“你来的这么晚，怪我？”白玉堂不满道：“说定了时间，你晚了两个时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