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138)
那小儿出乎意料地干脆, 自陨的方式可称得上是人族中的惨烈。首恶既诛, 东海龙王见状便放过了陈塘关, 可他回宫后来知晓, 那小儿便是天命应劫之人, 注定要做封神之战的先锋官。
而他的儿子, 便是一个早已被瞄准的牺牲品。
“父王。”
龙君轻轻瞥了东海龙王一眼，原本愤怒满腔的他顿时哑火。他的胸膛不住起伏着, 咬着牙甩袖子大步离开。
在敖丙这臭小子心里, 那李家小儿竟然比他这老父亲还要重要, 这叫什么事？！
“真君息怒。”
龙君道：“孤可带真君与这位小殿下去见哪吒, 也会将前因后果告知你们, 还请真君保密。”
杨戬冷哼了一声：“终于肯承认了？”
他来往了东海这么多次, 还是头一回得到确切的消息。
李昭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你来我往了大半天，径直掠过了龙君身边朝后面走去。他的动作带起一阵细微的风，将龙君的衣袍带起一角。
二郎真君道：“小殿下？”
龙君从容道：“天音如此唤。”
那些天音是他和哪吒幼时的玩伴, 那时他们在东海之畔相聚，天音总会冒出来叽叽喳喳说上很多。最初只有哪吒能听见，后来许是和哪吒待久了，他也能听见了。
当年那场大能改天换地的大战中，亦是它们努力保住了自己的残魂，等到哪吒再回来时交予他。
两千年后的现在，天音说来到东海龙宫的小殿下能让哪吒醒来。
无论是不是真的，他都愿意一试。
李昭明来到东海龙宫后，便察觉到了哪吒所在之地。之所以耐下性子，不过是为了引出这位东海龙君。
不出所料，还是那点破事。
不过，敖丙那小龙长大之后是这个样子吗？
李昭明越过龙君，自行去寻这个世界的哪吒。穿过金碧辉煌的水晶宫，他行至深海之下的某处狭长的裂缝前，思维忽而飘忽了一瞬。
他没见过洪荒的东海三太子人形的模样。那时他刚回到洪荒不久，正打算去看据说是转世去了的三哥，虽说后面已经得知是故意做的戏，但当时的场景实在算不上愉快。
他只见到了那条被抽筋扒皮的小青龙，龙族的兄弟们为他补全了龙鳞后，被东海龙王珍之重之放在了水晶棺中。那时他为了消弭兄长与这小龙的因果，将昔年同祖龙打赌，祖龙输给他的龙筋赠与了东海三太子，又亲上紫霄宫，从鸿钧手里带回了小龙的神魂。从紫霄宫里出来，小龙未来的位置便是稳了，也算因祸得福。
此后据说那小龙是被灵珠子送到祖龙身边去休养，他走之前还没见出来过。
眼前是无尽的深海，水晶宫早已被他远远抛在身后，唯一的光源是他发带上落下的莲火，将温度和效果控制住后，那威名赫赫的红莲业火在他手里此时也不过是作照明用。
正照亮了身前那一道看不见底的幽深裂缝，像一只黑黢黢的眼，注视着裂缝上往来的生灵。
深海之下，这样的裂谷数不胜数。李昭明没心情去思考为何龙君要选择这一条，便纵身跳了下去。
后赶来的龙君与杨戬，只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瞬息之间消失在裂缝中。
“这下面有时空暗流。”
龙君面色一变，这条裂谷下流淌着无数条时空暗流，它们皆是通往未知的世界。但凡有人触碰，都会被毫不留情的吞噬，没有人会想要去招惹它们。哪怕是他如今已经冠绝龙族的实力，下去时也要小心再小心。
龙君手微微扬起，从袖子里钻出一条朱红色的长绫，一头精准地缠住了杨戬的手腕。
杨戬沉默了一瞬，这红绫未免太过眼熟。
“真君请随孤来。”
*
裂缝之下的深谷寂静无声，黑暗住在这里，水流也悄无声息。
到了最下面，海水已经被蒸发干净，犹如身处陆地之中。望不到尽头的谷底铺满了大大小小的岩石，岩石之下，流淌着类似岩浆的黑河。
有一点莲火徐徐飘浮在空中，照亮了少年的前方的路。
李昭明踩过那些形状各异的岩石，轻描淡写避开无形的时空暗流，目光始终注视着前方。
那里看似空无一物，在李昭明眼底，却是那些时空暗流交融汇聚的地方。
无数条大大小小的暗流不知从何处而来，亦不知往何处去。在李昭明眼里，它们犹如天外虚空星河的分支，只是每一条都是灰色的，没有那般璀璨的光芒。
暗流汇集的地方，形成了一个独特的空间。
而他想要找的人就在里面。
现在李昭明知道为何要选择这里了，东海海底下有无数道这样的裂谷，并不是每一道都会有这般密集的时空暗流。它们来到这里的条件本就极为苛刻，多条暗流的汇聚点会形成一个与世隔绝的空间。
在这个空间里，除却天道与世界意识，谁也无法知晓里面发生了什么。
李昭明朝身后看了看，那龙君和杨戬还未来到这里，他便自己率先进去了。
上一次看到三哥，还是好几个世界以前。那时他以为是三哥的同位体，看见小娃娃一时手痒逗了几下，谁知道他三哥恰好就降灵下来“看望”他。
啧，不能想，一想就觉得浑身骨头隐隐作痛。
李昭明步步走近空间，稍稍看了几眼，抬手便伸了进去，如同拨弄湖水一般将空间外的薄膜拨开，露出一道可供一人进入的通道。
进去的时候稍微有些排斥，李昭明微微捻了捻空间地面，那股排斥力便消失了。
彻底进入后，李昭明看到一方流动着金色的湖泊，和几乎覆盖住了整个湖面的霜白莲花。
湖水似乎是某种带着醇厚灵气的灵液，像是很多年前他曾经见过的汤谷一般流动着碎金，灵气奔涌用来供养中心那一株霜白冷莲。莲花中间，安静地睡着一个人。
李昭明掠过湖面落在了莲台中央，得以看清那沉睡的人。
那是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娃娃，原本用红发带扎着的丸子头被拆下，乌发散落肩头。娃娃模样与他三哥不算一模一样，却是一脉相承的艳烈五官，生得就如同李昭明曾在杨戬的因果线中所看到的那般好看。
他躺在那里，模样犹生，却仿佛躺在这一株冰莲铸就的坟墓中。
李昭明慢慢蹲了下去，手指抚上他的眉眼，拨开前额的碎发。那里，一枚朱砂殷红得犹如刚刚流出来的鲜血。
这是这个世界的哪吒，他没有足够撼动圣人决议的能力，便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救回昔年挚友。
‘是珠子，珠子还没醒。’
‘珠子什么时候能醒来啊，敖丙都等了他好久了。’
‘要叫龙君啦！’
‘就不！就不！在这里他就是敖丙！’
‘可他现在没有来！’
‘小殿下，小殿下，你能不能不要让珠子再做噩梦了？’
耳畔又响起世界意识过于吵闹的声音，李昭明的眼眸一点点漫上金色华光，将那一瞬的青莲幻影掩盖。
在遥远的洪荒，那里的灵珠子，他三哥是开天之前就与创世混沌青莲一并诞生的鸿蒙灵宝混沌珠，内掌一方鸿蒙世界，与诸天万界相连。可掩天机，避天罚，生而为混元大罗金仙。是与凤来琴一样，只要不插手便永远不会沾染量劫的存在。
龙凤初劫未曾波及到他，巫妖大战因他自己投身其中，却是是与凤来琴做了一场局。后面将身镇血海，补本源，也不过是给玩脱了的天道收拾烂摊子。是以当初封神之战开启，他有那个资格与三清平起平坐，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圣人与君主共掌这一盘众生棋局。
那里龙族的未来龙君同样是被选中成为第一个弃子，只不过不是天庭，而是犹不甘心的天道。但灵珠子偏生就可在转生之前就与圣人谋，蒙蔽天机，正好把李昭明的入局也算在了里面。
而这里的哪吒显然做不到。
他原身只是阐教镇压气运的灵珠，虽仍是一方不可小觑的法宝，若论品级，是万万及不上混沌珠的。是以面对同样的事情，彼时还弱小的他保不住自己的朋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操纵后，用那般残忍的手法杀害了龙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