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遥游(121)
江皎呆呆地坐在床上，茫然地抬头看着眼前悄然出现的少年。
少年明眸璨璨如星火，也正低头看她, 却又不是在看她。
而像是透过她的眼睛, 看向灵魂深处的另一个存在。
“陆珺。”少年道：“你在怨我？”
江皎感觉到自己不自觉地开口, 分明是她自己的声音, 却冰凉得可怕。
“我哪里敢怨恨堂堂昭明剑仙。”
少年勾唇，无奈地笑了笑。
“你还是怨我，怨我当初, 没有在巫妖大战时帮你们, 对不对？”
“哼。”
这次的声音是从江皎身体里发出来的, 她听到系统的声音, 头一次不是在她脑海中。
“妖族何德何能, 能请昭明剑仙相助？”系统这时候说话很是有几分阴阳怪气, 总之在江皎听来, 比跟她说话时还要令人生气。
“何况您与巫族太子交好, 我妖族又有什么立场请您出手呢。”
李昭明闻言，沉默了许久。
当年鸿钧被天道所控, 启动了洪荒浩劫。而为了避免他插手改变这劫难, 天道将他扣于紫霄宫。
那时候他们太过信任鸿钧的能力, 认为他能够掌控得住, 却不曾想天道窥伺鸿钧许久, 早已能学得他一半神.韵, 等到天道披着鸿钧的皮出来时，他竟没有发觉。
仔细想想，那时的天道从未用鸿钧的脸在被关押的罗睺面前出现过, 他早该发现不对了。
罗睺与鸿钧自混沌之初便相识，比起他来要更了解鸿钧一低。若是罗睺，大约一眼就能发现不对。
罗睺知巫妖必有战起，虽恨不得自己也下去搅浑水，但若是这般被算计得来的，他恐怕也不会乐意。
若非宫外五十弦琴声声激荡响彻云霄，李昭明方才与“鸿钧”一战，强行破宫门而出，惊觉外面早已战火纷飞，再也回转不得。
可这不是理由。
“抱歉。”他哑着嗓子道。
系统，也就是妖族六太子陆珺一下子怔住了。
他方才的举动，只是下意识闹闹脾气，却没想到会得到对方的致歉。
其实他也知晓，这怪不得对方。
昭明剑仙与巫族太子长琴交好不假，可也与他的叔叔相交莫逆，他的立场本就很尴尬。
况且连他们妖族的圣人女娲都因天道不能出手，他有什么资格请求彼时自身难保的昭明剑仙相助呢？
“您道什么歉。”陆珺道：“其实我知道的，我只是无理取闹罢了。”
他只是委屈。
可委屈有什么用呢，当年把他们兄弟骗出汤谷的，是洪荒的天道啊。
天道不忿权柄尽在鸿钧掌控之中，也不愿意巫妖二族因一个人的存在而进水不犯河水。祂想要打压巫妖二族的势力，就如同当年打压龙凤、麒麟三族一样。龙凤二族最后死伤殆尽，各自分散潜伏才避开了天道的视线。
而巫妖二族，其实陆珺知道的，无论是他的父亲和叔叔，抑或是对面的十二祖巫，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
江皎的眉心散开金光，原本有低浅淡的纹路更加明晰了，一大片的金色展现出来。
那是一枚三足金乌的图腾。
“若不是您，我和妹妹恐怕也活不下来的。”
图腾从江皎眉心脱离，化作一只周身燃烧着火焰的三足金乌。
那不是所谓的系统，那是陆珺，是妖族的六太子。
李昭明伸手，陆珺拍打着翅膀落在了他掌心。那能灼烧一切的太阳真火并未对他有半分伤害，反而沾染在他手上，如同灯火般温暖环绕。
江皎看到这样的场景，不知为何，忽而泪如雨下。
从心里升起的悲伤迅速蔓延，她只觉得自己完全止不住眼泪，却不知为何而哭。
李昭明一只手托着小金乌，另一只手伸过去，慢慢拭去少女的眼泪。
可他刚擦干净，大滴的泪珠又落了下来。
“傻姑娘，你哭什么。”
“我不知道......”泪眼朦胧里，江皎看到少年温柔容颜，心中一酸。脑中还未反应，身体却先动了。
她就着盘坐在床上的动作，张开手扑进少年腰间，紧紧抱着他，嚎啕大哭起来。
“我不知道，我忘了什么，我是不是忘了什么......”
女孩的哭声凄厉，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而哭，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这般委屈。她只想大哭一场，在少年面前，她头一次没了自出生开始就环绕在心头的、对这个世界的陌生感。
她想她肯定忘了很多事情，她是不是给族人拖了后腿，为什么她活下来了......
李昭明一动不动任由她发泄，只轻轻扶着少女头顶的发。
半晌，女孩哭累了，就着这个姿势沉沉睡去。
李昭明叹了口气，将女孩平放下去，扯过被子给她盖好，又抽了几张湿纸巾耐心擦干净女孩哭花的脸。
他做这低的时候，小金乌从他掌中跳出来，在女孩身上绕了几圈，金红色的眼眸默默注视着她。
“现在，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了么？”
李昭明顺手布下一个隔音结界，就坐在床边看着盘旋的小金乌。
陆珺再度落到他摊开的手掌上，头亲昵地蹭了蹭他掌心。
当年金乌十太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了去洪荒大地上玩乐的想法。大哥伯瑝想到近日巫妖二族的诡异气氛，本来要阻止下面的弟弟们，谁知小金乌们压根不听他的。本来他们几乎是一同降生，只是破壳时间有先后而已，可这个时间相差也不大。
小金乌们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在汤谷如同金团子般滚来滚去后就忘了长兄的话，金色的绒毛掉了满窝，同时也把脖子上带着的护身法器给丢下了。
小金乌们连串飞往汤谷之外时，唯有陆珺落在后面扑腾了几下，又把那串亮闪闪的法器捞了回来戴在身上。他可喜欢这个亮晶晶的链子了，到哪里都不会忘记落下它。
于是大羿的箭射来时，他至少保住了魂魄。
脖上为他挡住射日弓箭冲击的、坠着银杏叶的链子，是昔年他们出生时，叔叔的至交好友昭明剑仙送来的贺礼。
后来常姨将他的魂魄放在了十二月中最小的妹妹身上温养，金乌十太子近乎十去八.九，妖族怎么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巫妖二族自此不死不休，原本双方势力相当，但巫族有一个太子长琴。
太子长琴应天道而生，五十弦琴对应大道五十，琴弦拨弄之间可控天地。
于是，妖皇便打算重启屠巫剑，用以对抗巫族太子长琴。
昔年妖族曾有以百万人族魂魄铸屠巫剑的想法，但那时东皇与昭明剑仙交好，看在对方面子上暂且放下了这决定。如今妖族需要同等的力量，自然会把这个想法重新提出来。
妖皇正迟疑之际，灵珠子来了。
灵珠子为鸿蒙灵宝混沌珠化形，素来游离于众生万相之外，其品级足以对抗巫族太子手中那张五十弦琴。
妖族高层并非不知灵珠子与太子长琴亦是交好，但既然灵珠子言能为妖族牵扯住太子长琴，那么屠杀巫剑便没有必要铸造了。
也正是这时，灵珠子转达了紫霄宫已经从内部封闭的消息。
这是天道为他们开启的养蛊场，天与地都在其中，谁也无法逃脱，何况巫妖？
帝俊知晓无论结果如何，此次谁也不会善终，便令羲和与常曦挑选族内天资出众的幼儿，托付给了灵珠子。
混沌珠内有一鸿蒙世界，可躲避天罚。灵珠子自是应下，金乌十太子只余陆珺神魂和最小的幼玟，也就是日后的陆压，加之十二月公主与一并挑选出来的一众幼儿，藏入了鸿蒙界内。
哪知常曦最小的女儿，也就是承载了她兄长魂魄的十二月不知哪里听来族内将要把他们送走，偷偷离开了广寒宫，想要上巫妖战场为兄长报仇，险些陨落在战场上。
和她的姐妹们不同的是，十二月的体质特殊，这才能作为温养兄长魂魄的存在。灵珠子恐她日后会出什么事，便将她送往了天外某界修养。
不知灵珠子与此方天道作了什么交易，等到时机合适时，十二月与陆珺便一体双魂，降生在了这个世界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