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父母自己,早就随着家族一起湮灭在废墟之中。
把她困住千年的,还有她父母的爱。
虽然悲惨,可有人爱她,她难道不是就已经比这个世间的许多人都幸运?
寒楼与她为何不可近?难道不是因为,多得是人,有父有母,仍旧无人所爱,被困囿千年万年的孤独。
雩雳和青冥,是令人唏嘘。
雩雳何其无辜,何其寂寞。
可是,这世间又有多少人,即便为了友人赤诚付出一切,却被人弃如敝履,引为笑柄。
雩雳至少真的得到过他想要的真挚的感情。
青冥再凉薄自私,虽然迟了,到底也愿意为他去死。
佚影为什么选择和青冥合作?两个都对权势充满欲望的人,佚影难道不是嫉妒着青冥。
他从来都只有一个人,他也曾经为人赤诚,但他所维护的一切,在他被踩在泥泞中的时候,望着他露出看戏一样的微笑。
他从来没有朋友。
可即便是佚影,他至少也还有权势,有所想要的东西。
……
冶昙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无动于衷。
为何无论怎样的悲欢,在祂的眼里都觉得平静。
就好像,祂曾经见过比祂所见的一切加起来都还不足万一的悲惨。
所有人的心魔相都不够让祂开花,祂只好收集整个世界的心魔相了。
雪地之中,无辜蹙眉,忧郁虚弱美人望着子桑君晏:“是他们干的。”
他们,便是那些一地明明已然拥有很多,却抛诸一切,为优昙婆罗代表的长生打生打死的修士们。
他们所有人的心魔,汇聚壮大这三十六重心魔相境。
天下不是祂搅动的,是人心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已经拥有这么多,为什么要牺牲这一切去求长生?
明明没有好好活过一日,为什么却想要长生?
明明存在是这样孤独的一件事,却还想永生不死。
子桑君晏永夜一样墨色的眼眸望着祂:“你还记得一万两千年前……”
冶昙的面容无意识的恹恹放空,表现在外只有低靡,毫无兴致的安静:“什么?”
有人想问问你,那时候,是否真的爱过他。
可是,冶昙的眼眸静澈,里面什么都没有。
“没有那么久,一万两千年,即使是优昙婆罗,也还没有降生。”
——祂果然,不记得了。
冶昙看着子桑君晏墨色眼眸里,当初分裂最严重时候也没有的阴郁病态。
冶昙:“怎么了?”
子桑君晏眼神苍白寂寞:“我……找了好久……”
他不只是找了很久,他等了很久更久。
他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是子桑君晏,还是,万年前的天道君晏?
冶昙抬手温柔地抚上他的后颈,像是抚摸一只野兽,让他低头,像是拥抱一样。
冶昙闭上眼睛,露出纤长的脖颈给他咬,但那个人没有咬下去,只是缓慢地紧紧地抱了祂。
祂缓缓睁开的眼眸安静温柔:“现在找到了,为什么还是不开心?”
子桑君晏:“你现在想开花了?为什么?”
冶昙轻轻地随意地说:“这个世界要劫灭了,天道疯了一万年,就要死了,天道死了,修真大陆就会毁灭。在那之前,送你飞升。”
子桑君晏:“我飞升不了。”
天道怎么可能飞升?
冶昙的面容清圣,眼中没有丝毫波澜,仍旧温柔平静:“那我们和这世界一起劫灭吧。”
子桑君晏把祂抱得很紧,闭上了眼睛:“好啊。”
……
子桑君晏问天道:为什么非要知道,万年之前那个无情道修士有没有爱过你?
他回来了,难道不就已经足够?
疯了万年的天道,病态阴郁,温柔拥抱着冶昙:【被遗忘的,是我。】
天道嫉妒这个自己,因为,冶昙爱他。
明明子桑君晏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有做,明明和万年以前最初白纸一样的君晏是一样的。
可是,子桑君晏遇到的冶昙爱他。
【他爱你,所以你不需要知道。如果你也没有拥有他的爱,你会和我一样。】
疯了的天道,和本该在兵解当日就死去回归意识,却迟迟没有归位,因为无限分裂,苍白病态的子桑君晏,其实已经很像了。
疯了的天道君晏:【你想做天道吗?你来做天道,我来做你。你把他,还给我吧。】
……
整个世界的心魔相融合的那一刻,茫茫的白光和黑暗像吞噬一切的漩涡,笼罩而来。
子桑君晏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紧紧拥抱着冶昙。
黑暗之中,子桑君晏听到一个声音。
“可以睁开眼睛了。”
这个声音如此熟悉,子桑君晏毫无抵抗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雪发白衣的冶昙,提笔在书册上写着什么。
在冶昙的身后,来来往往的修士,是熟悉的碧落山。
子桑君晏几乎是瞬间就明白了:他跌入了时间轮回里。
这里是,一万两千年前。
他不是子桑君晏,他现在是,郁罗萧台主人冶昙抓住的天道灵犀制造的傀儡君晏。
“我已经给你刻画了眼睛,现在,你可以到处去看看了。人的眼睛看到的世界和天道的应该有极大的不同。”
说话的人垂眸注视着手中的书册,声音的韵律很奇特,总要慢上许多,就好像拥有漫漫无边的时间,又没有任何事等着他去做。
他甚至连眼前第一次睁开眼睛的天道都没有兴致看上一眼。
“冶昙。”
子桑君晏叫他的名字。
“嗯,我在。”
那个人没有抬眼,只是温柔地回应了子桑君晏。
子桑君晏这一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万年后疯病濒死的天道执着于想知道,这个人有没有爱过祂。
这个人和万年后的冶昙一模一样,眼眸垂敛的弧度,脸上放空一样的安静的轻慢都是一样的。
只有一点不同。
眼前的冶昙白衣圣洁清皎,温柔无情,万象皆空。
万年以后的冶昙,红衣靡丽,低靡恹恹,像是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致。
但是,总是万年后的冶昙连眼波都是冷的,无情道大成的却是眼前这个冶昙。
子桑君晏:“你在写什么?”
冶昙仍旧没有抬眼,虽然他也并未如何专心,一笔一划,落笔随意:“在写渡劫死去的修士的名字。此谓,天命之书。”
他停下笔,那书卷自行合拢,变成一只尾巴有十二圈红暗相间纹环的小熊猫。
小熊猫哼哼叫着,跳到了房顶上去,瑟瑟发抖逃跑的样子,似是已经开了灵智。
“天书胆子小,但是很聪明,它知道你的身份,吓到了。”
冶昙温和解释,放下笔,净了手,平静地望向子桑君晏。
他脸上的笑容很浅,似有若无,翡冷色的眼眸静静看着子桑君晏的眼睛:“你的眼睛很好看,让我想起小时候看见的夜晚。”
子桑君晏:“长生村的吗?那你一定不喜欢。”
长生村的故事,这个时候天道君晏已经从冶昙这里听到了,而子桑君晏从天道那里也听到了这个故事。
冶昙已经站了起来,他好像不喜欢看别人的脸,虽然是跟子桑君晏说话,目光也是一触就移开了,宁肯虚放望着远处。
“黑夜比白天,有时候会更加安全。我说过,你是按照我的喜好雕刻的,我怎么会不喜欢?”
他们行走在碧落山上。
冶昙没有再看过身旁的子桑君晏。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了眼睛以后的你,好像更像人了。”
但冶昙自己,却更不像人。
“……抱歉,将你的意识困在这具人的身体里,暂时不能放你离去。希望你不会很生气,但你若是对我生气也无妨。如果你有办法自己离去,也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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