暄叶:“湔雪说,一万两千年前,世间最后一个飞升之人,那个人也是因为优昙婆罗花开飞升的。花开之后就枯了,什么都没有剩下。你如果开花,是回归天国,还是枯落?”
冶昙没有说话。
暄叶一瞬不瞬看着祂,怔然温柔:“我以为,你会更想让子桑君晏飞升。”
冶昙看着他:“多说无益,你能看见的时间不多了。”
黑白空间结界退却。
他们出现在碧落山暄叶的屋子里。
暄叶当然清楚。
从睁开眼睛那一刻开始,气蕴、修为就在不断流失。
只是不知道,是失去传承失去能力,还是最终彻底变回凡人。
如果像子桑君晏那样,只是被除名,被收回传承,甚至名字上天书,一切就还好。
最坏的情况是回到最初的状态,暄叶就不知道自己会是什么样了。
没有八百岁的凡人,垂垂老矣,下一秒也要湮灭为尘埃的。
暄叶起身,看冶昙一眼,他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就像冶昙问他为什么明知失去一切还睁开眼。
睁开眼前,他可以说,因为喜欢冶昙,想被冶昙喜欢。想要飞升,是因为想和冶昙在一起。
睁开眼后,他就什么都不能说了。
但,最终暄叶还是温雅颌首,和往常一样:“我去去就回。”
如果,天道还让他可以活着回来。
他抬眸,笑容暖融清雅:“若是我没有回来,你想去哪里就去吧。”
冶昙和最初他睁开眼看见的一样,神情始终安静清圣。
暄叶在祂的目光下走了出去。
他顿了顿,终于没有回头。
冶昙微微抬头,目光漫无目的,毫无情绪,恹恹蹙眉,却忽然无声地笑了一下,笑容空虚晦暗,像开在夜里的优昙:“让子桑君晏飞升?我不想飞升,为什么让你飞升?你得陪着我啊,可是,你怎么还没有来?”
……
暄叶感觉到自己的脚步重了很多,每一步都更重一些。
他不知道自己是要死了还是要老了。
但,每离开那个人远一点,他就觉得安心一点。
——真是的,虽然睁开眼睛终于看到了祂,但从这以后,就再也听不到祂说话了。只是看一眼而已,但终究祂是属于别人的。做了个愚蠢的决定呢。
——如果什么也不做,子桑君晏也抢不过天道气蕴吧。
“是啊,可就是,想看一眼。”
就是想看。
好像看了,这八百年前才有意义,好像这八百年所做的一切,一场大梦,就是为了醒来看一眼。
他也不知道看这一眼值不值得,有没有意义。
他只知道,如果不看,这一生都杳无意义。
他一边走一边静默等待着天道的惩罚。
他不恨天道,他还以为睁开眼睛的瞬间,尚未看见的时候就会被收回一切,什么也看不到。
因为做过这样的噩梦。
梦见,和今日一样,要抵上一切看一眼,睁开眼的瞬间却满目血泪,什么也没有看见。
梦里的天道冷酷宣告,因为他天生就目盲,收回一切,自然就回到天生目盲的状态。
所以,发现能看见那个人,能看那么久,到分别时候都还能维持着美好的样子道别,天道比他想的仁慈。
他看见了蔚蓝的天,蓝得深邃不真实。
看见了云纱,看见了树,看见了雪。
看见了碧落山,看见了碧落山上仙鹤飞过空中。
嗡!
神钟敲响的声音。
暄叶怔然。
他看见了无数人。
本该因为魔念摄魂,变成一尊尊雕像的人全都复生了。
他们看到他,有些行礼:“尊主。”
有些急急匆匆,忽略没看到他。
失去了气蕴,他在别人眼中自然和普通人一样。
暄叶却没有在意这些。
周围的人议论:“这个钟声是怎么回事?之前发生了什么?你们还记得吗?”
暄叶望着远处,轻轻地说:“是天道道意之声。”
天道传人失格,天道自然不会无动于衷。
所有人都回来了,恍然失神。
九侍宸,还有追踪时候失踪的第五夏他们。
第五夏他们还记得自己被困在了空间结界里,其他人也记得自己之前出了什么事,却不知道是如何脱困的。
广场之上,湔雪如雪中惊鸿飞来。
她清冷的声音第一次压抑不住的激动:“是主人。主人回来了!”
主人,郁罗萧台只有一位主人。
那就是无人知道名姓的初代天道传人。
二代九侍宸无缘得见,对郁罗萧台主人的敬畏却绝对不会少。
所有人行礼恭迎。
半天却没有任何人出现。
湔雪从高处飞落:“主人没有亲身出现,但他传了讯息于我,他感应到天下出了大事,故而出手救了你们,还有一件事。”
青冥他们站直,听她后续。
湔雪在人群中巡视:“主人带来天道道意,请天道传人暄叶于神庙聆听。暄叶呢?”
以往从来万人之中叫人第一眼看见的人,此刻却无论如何找不到。
暄叶穿过人群走过去。
“湔雪。”
湔雪看到他立刻神情和缓:“原来你在这里,我方才所言你可听到。”
她有些奇怪:“师尊难道没有与你说什么吗?”
暄叶平静地说:“我听到了师尊的声音。”
湔雪正要说什么,忽然一怔,她看着暄叶的眼睛,错愕失神,脸色一瞬苍白。
暄叶温和地说:“不要紧的。”
一切和八百年前一样。
在九侍宸和下一代九侍宸,还有碧落山万千侍从修士的静候之下,暄叶独自走进了神庙。
这座本该因为失去主人,被九侍宸入侵,触发禁制陷落进碧落山下地狱道里,被湔雪一剑激活所有禁制,随着九侍宸的分神一切湮灭地狱道的神庙,又一次完好无损的出现在那里。
暄叶对这里很熟悉,这是曾经改变他命运的地方。
他这一次走进去,却比上一次还要心平气和。
神庙里一片空茫。
暄叶没有看到他那位师尊。
他恭敬跪在蒲团上,心甘情愿领受他命运迟来的代价。
他本就一无所有,八百年足够了。
【你违背了约定。】
那片空茫如同白纸,浮现了墨色字迹。
暄叶没有辩解:“是,弟子甘愿领罚。”
【我对你一向很满意,寄予厚望,你是我最得意的作品。】
尽管毫无怨愤,暄叶也忍不住笑了一下:“我是最得意的作品,那子桑师兄呢?他难道不是?”
【他当然不是,子桑君晏只是一个助你扫清一切障碍的傀儡,一个残次的试验品。我将这天下清洗一空,就是为了让你得到一切,你难道不满意,不喜欢吗?】
那墨色无声,却仿佛带着情绪。
像是父神高高在上,仁慈威严,看着祂的孩子。
暄叶怔然,他未想过自己当真是被偏爱的,可郁罗萧台主人又何必对他撒谎?
暄叶喉结滚动,跪得笔直:“师尊,我已经违背了当初的约定,睁开了眼睛,破了无情道……”
【是一时冲动吗?】郁罗萧台主人宽容地说,【如果你愿意继续约定,我可以既往不咎。】
“不是,”暄叶闭了闭眼,认真地说,“我的眼睛就算闭上了,我也不会再修无情道了。”
【我给你无上气蕴,让你被世间所爱,是为了让你堪破太上忘情。你说过,你对这世间不会有情。】
暄叶:“我说过。但他不是这世间。他是,我除非睁开眼看一眼,千年万年也无法释怀的存在。师尊可以收回一切,将我变回最初盲眼的凡人。我甘愿领受一切惩罚。”
【什么惩罚都接受?】
暄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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