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视的那一刹那,就已然明白自己在他面前没有一战之力。
纵使白骨堆成山川险壑,也一样会被碾压荡平。
刀锋贴着武器,一路游刃有余挑飞荡开无数兵刃。
眼前万千杀机,撑伞坐在子桑君晏肩上的冶昙却一直很稳。
不过眨眼,他已经突破重围走到了枉死城城主的面前。
好快!
枉死城城主渗出冷汗,瞳孔微张。
子桑君晏墨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凝视着他的眼睛,执刀的手按在他的右肩上,就仿佛他本来就该站在这里。
枉死城城主本就发青的脸越加惨白。
他已死去很多年了,却不曾料到,有朝一日还是会再次面临死亡的威胁。
即便知道倾这一城之力也无法拦下这个人,但他还是未曾料到,会败得这样的快。
他心下苦笑,若是没有这些杀阵,那人从宴席座位起身走过来,说不得还要更慢。
子桑君晏的面容并不冷戾,也从不以声势威吓于人。
第一眼给人冷峻压迫感极重的冲击,反倒是因为那张脸生得过于俊美尊贵。
以至于,虽然他的神情很少波澜,寡欲沉静,那双寒潭一样深静的墨色眼眸便已经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就像孤立无援,面对压下来的苍穹,面对深海一样漫不见底的死亡。
“生死簿,”子桑君晏眼眸冷静,没有感情,“我自去取了。”
第8章 生死簿之错 “我好像见过他……一万年……
冷汗从眉梢滴露,在这之前,枉死城城主从未想过,死人还会流汗。
汗水滴下的刹那,那个人在他眼前消失不见了。
布防做第二波攻势的鬼将第一时间进来,却见里面除了失去战力的同僚,已无敌人踪迹。
只有枉死城城主站在那里,神情复杂,不知道在想什么。
“城主,我等这就去拦截……”
“不必!”枉死城城主回神,目光沉沉,“我们这边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事,与我们无关。”
鬼将心下一动:“那,就这样放任他去找生死簿?万一被他发现……”
“你还看不出来,上面正是要他发现!只怕我这个枉死城城主,也不过是别人摆来请君入瓮的棋子!”
他语罢一掌拍在桌案上,神情沉郁,心灰意冷。
只盼对方心中警觉,早做打算。
……
天书咬牙切齿:【主人帮了他那么多忙,他居然一见面就下毒!太卑鄙了。】
冶昙撑着伞坐在子桑君晏肩上,眼眸安静放空,还在想那杯毒酒,喝下去是不是能变回花。
冶昙:一见面就下毒,手段还那么粗糙,搞不好真的是个好人。
【你在说反话吗?明明就是个大坏蛋。还好主人知道生死簿在哪里,才不需要他们帮忙。】
冶昙:他知道生死簿在哪里。嗯?他知道?
【对呀,我们来过地府很多次了呀。】
子桑君晏行走的路线虽然偏僻奇诡,在垂直的墙壁上如履平地,不过的确是一条目标明确的路线。
他走得不紧不慢,脚下时不时有紧迫的脚步声往来,但没有任何鬼魅发现他们。
冶昙在他的肩上坐得很稳:他知道生死簿的位置,为什么还要跟地府起冲突?
【你不懂,人类好讲究的,好像是叫做——不告而取是为贼。】
冶昙:那,告诉以后他们不同意呢。
【同不同意是他们的事,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们让他们不同意的。】
冶昙:……哦。
【这么一看,果然可疑,主人不过是想看一眼,他们反应就这么大,意图杀人灭口!看来生死簿肯定出了什么天大的问题。】
冶昙一顿:生死簿出了问题,是,有人强行把子桑君晏……写死了?
天书觑着小黑眼睛:【主人的名字又不在生死簿上,所有会出现在天书上的名字,生死簿上都不会出现!】
冶昙乖顺敛眸:哦,我忘了。
当然不存在另外一位这样的勇士。
毕竟,真正写死子桑君晏的,正是眼前一脸气呼呼,恨不得冲上去揍这些鬼一顿的天书自己。
……
幽都十九城。
最外城是枉死之城。
内城,在幽泽地下,是谓,十八层地狱。
层层重重关卡,往来鬼吏繁忙有序。
生死簿并不是一本书,更像是一棵树上的万千叶子。
每一位负责批命的判官阎罗手中都有各自负责的生死簿的一片“叶子”。
但真正的生死簿本体,躺在地狱最深处的十九层。
如果生死簿出了问题,单独看任何一本都没有用,只有查看生死簿的本体,才能一目了然。
地府宏大,戒律森严,每往下一层,都需要各层的掌司印鉴。
子桑君晏当然没有印鉴,但他就那么走了进去,却没有任何鬼吏阻拦。
不但如此,每一位地府鬼吏见了他都恭敬行礼。
【是障眼法,主人让他们以为,自己看见的是那位十方殿主!】
只有十方殿主不需要通行印鉴。
地狱十九层看守藏书馆的书吏是一个年轻的书生,举止温文尔雅,说话慢条斯理。
他举烛引路,打开了一层层重门。
重门之后,是一座宏伟的藏书阁。
藏书阁内,是放置生死簿本体的地方,也是十方殿主批阅之所。
天书小声对冶昙介绍:【地府的十方殿主,就和郁罗萧台主人之于修真界一样,地位崇高却久不主事。】
“殿主,生死簿出错,非是一朝一夕之事。而且——”书吏似是感到一丝困惑,微笑说,“这是整个地府都心照不宣的秘闻了,殿主今日何以心血来潮?”
子桑君晏不答反问:“你看守生死簿有多少年了?”
“不记得了,该有上千载了。老朽依稀记得上一任殿主在位时候……”
那书吏外貌如同凡间的书生,堪堪弱冠之年,一派斯文俊秀,温吞和软的样子,却以老朽自称。
子桑君晏听着对方说话,即便是些断断续续少有关联的废话,也并不出言打断。
“啊,殿主恕罪,独自一人在这地方久了,少有与人言语的时候,一时之间忘了礼数,人老了废话就多了起来。”书吏微笑说着。
冶昙看向他,烛火的阴影落在书吏年轻的脸上,微笑的弧度有些许寂寞而不自知的意味。
“无妨。”子桑君晏神情冷静。
书吏的眼睛是灰白色的,像是蒙着层灰翳,目光总是若有若无落在子桑君晏右肩上缩小的冶昙身上,本该是可怕的鬼瞳,或许是因为他的气质太过温和无害,并不诡异,反而有些许暖意。
他像是想对冶昙说些什么,又极快地忘了方才想说的话,怔了怔,欲言又止,便只拿眼神微笑看着。
冶昙也在看着他,丝毫没有被人发现不好意思的闪避。
天书看祂一脸无辜盯着人家的眼睛发呆,完全不懂人类社交礼数的样子:【你看他干什么?】
冶昙眉睫微敛,眼眸清澈温软的样子,安静怔然:我好像见过他。
【咦,】天书惊得差点从伞上掉下来,【他在地狱十九层,你怎么会见过他?】
冶昙:唔,不知道,我有上万年都没出过地狱道雪谷,若是有见过的人,就得是一万年前。
天书瞪大眼睛,微微窒息:【一万年前,那不是跟我一样大……这个鬼修真的就只是个看守藏书阁的吗?你知道他们的老大,那位十方殿主都才做了三千年!】
子桑君晏目视前方,行止从容,声线冷淡低沉,无波无澜:“地府的普通差役一千年轮值一次,你一直没有重入轮回。”
天书松口气:【看来主人也发现他不对劲了。】
书吏言语谦和,就如人间书院里性情最和软,与世无争年轻文弱的书生:“这藏书阁少有人会来,清寂得很,上面一直没有派来顶替老朽的,就这么一日日的轮下来了。老朽的记性不大好,若不是殿主问起,竟不知道已经过了几千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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