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有逃亡者,杀无赦!”
战前。
林笑却以为百里秩会带上他,就像带上一块世间最坚硬的盾牌。
刀枪不入,箭矢不得近身,如同当初为师兄挡箭般,带上他去做那块盾。
可百里秩只是让他好好睡一觉。
他摸了摸林笑却的头:“我会胜的。”
在胜利之后,将身上的血一一洗净了再来见怯玉伮。
心善者见不得血流成河。
百里秩突然不想逼他了,近似宠溺般:“睡一觉,我就赢了。”
战争的鼓角与血火远远地逼近,没有人能在硝烟中睡着。
矛戈划破了士兵的肚子,肠落一地,谁的手飞了出去,谁的脚断在冲锋里,上千支箭射中一千个人,身负五箭者继续向前,敌军砍破半截头,刀卡在头骨,敌军也倒下了。
倒下的尸身做了后来者的泥,步履不停前进,前进——
幽蓝的火焰出现在战场上,一匹烈马载着一个鬼面将军。
百里秩对那将军竟有莫名的熟悉之感。
那将军拉开大弓,箭镞燃起幽蓝的火,三箭齐发,朝百里秩而来。
兄长的箭术也这般好,幼时他央着兄长表演给他瞧,拉弓的姿态,射箭的细微之处,百里秩驾马躲开——
一箭射中他的马,一箭被刀砍下,又一箭落了空。
可那箭镞的幽蓝之火瞬间骤燃成滔天烈焰。
千里宝马嚎叫哀啼,百里秩亦惨叫一声跌下马来。
他翻滚灭火,火却越燃越烈,最后扑入血泊之中方才熄灭。
百里秩已烧伤半身,大半张脸形如恶鬼。
一小将连忙将大王救回马上,回撤进城。
叛军声势大震,喝道:“暴君已亡,杀啊,杀!”
而璟朝军心大溃,溃逃之势再难阻止。
剧痛之中的百里秩,血汗泪齐落。
鬼面定不是兄长,兄长不会对他下死手。
叛贼作乱,顶了已逝之人的名头谋为不轨,他定要将此人挫骨扬灰!
那烈马上的鬼面将军,看着溃败的璟朝士兵,逃亡的兄弟百里秩,攥紧了手中的弓。
回不到从前了。
军医紧急救治,百里秩的惨叫响彻一夜。
当初他听惯了的祭祀之音,如今在自己身上上演,上天的神灵享受他的血肉了吗。
翌日奄奄一息的百里秩,被吊着命回撤王都。
兰姜得知消息后,一下子瘫软在地。
国师急忙赶到,救回百里秩性命,但身上的伤痕难以恢复了。
他对国师说:“妖魔作祟,国师,您助我罢。”
汗泪滚落:“好疼,我好疼啊。”
国师跪在百里秩面前:“臣知错。”
“臣定为大王报此血恨,”国师抬眸时,泪水滑落,“孩子……”
他想抱抱百里秩,就像幼时抱起这孩子一样,但百里秩浑身已无好肉了。
国师久违地行了最高规格的大礼,以头抢地,身为国师不必跪任何人,可如今的局面是他之过。
国师老泪纵横。
出帐之时,他看见那传闻中的狐妖,对士兵命令道:“看住他。”
如今大王如此……能有任何宽慰大王的,哪怕是恶鬼,也得留在大王身边。
国师闭上眼,一下子老了许多岁,这是救回大王付出的代价。
天……要变了。
离开王都时十万之众,如今回来的不过十之一二。
百里秩紧闭寝宫,除了巫医谁也不让进,王太后几度哭晕在寝宫之外。
夜间,百里秩浑身发痒,好似有一千只一万只虫蚁在身上爬,啃噬他血肉钻进他五脏六腑享饕餮盛宴,一双手将愈合的伤口抓得血肉淋漓,咆哮如恶鬼。
他受不住地拔出刀来,对准脖颈,可望见站在一旁的怯玉伮,突然就笑了:“要不要和寡人一起去。”
“去往先天,不受凡尘之苦。怯玉伮,你要的一切寡人在天上依旧能给你。”
百里秩的嗓子也被烧毁了,嘶哑难听。
林笑却只是静静望着他,不回答不阻止。
百里秩问:“我是不是变难看了。”
“你告诉我实话,我是不是没有个人样了。”宫殿里的铜镜早就被巫医撤了出去,百里秩一直没去看自己如今的模样。
他心知肚明。
他说他刚才做了个梦:“我梦见兄长了,是他——”
百里秩笑起来,笑得伤口渗出血:“是他从地狱里爬出来找寡人索命!”
“是他!”百里秩一刀砍断床帏,“是他要寡人不得好死。”
百里秩手微颤,烛火里他看着这可怖的手,怎会如此啊……
百里秩扔了剑,一步步朝林笑却走来。
“你对任何人都有怜悯,唯独对寡人,不闻不顾。”
他是来质问的,是问罪,是追究,可最后还没走到林笑却身前,百里秩就踉跄跪倒在地。
眼泪掉了下来:“寡人好像,成个废人了。”
他慢慢站起来,慢慢走到林笑却身边,攥起他的手,放到自己脸颊:“擦一擦寡人的泪吧。”
林笑却望着眼前人,他该恐惧该害怕的,可他心中只有悲凉。
林笑却拭去百里秩眼下泪珠,却惹得百里秩泪水无止。
他大睁着眼看怯玉伮,哪怕泪水模糊了视线。
第142章 修真界废物的一生24
枞海之地。
国师与鬼面对峙江海。
“都说公子霁死得凄惨,”国师立于一岸,“谁知你苟活下来,残虐亲弟。”
“国师,”百里霁剑上燃起幽蓝之火,“道不同,霁不会留情。”
国师手持拂尘:“什么是道?背叛璟朝是道,弑弟谋逆是道,掀起战火是道,踩着你弟弟和母亲的尸骨登上王位是道?”
百里霁道:“天下一同,再无人牲,乃霁之道。”
幽蓝火焰越发汹涌,百里霁每时每刻都承受着烈火灼烧之痛,利用外物就得承担相应的代价。
这样的疼,无论多久都不会习惯。
“昨日已非我,国师,”百里霁道,“请您葬身在这片江海,流经霁前行的路吧。”
拼杀的焰火与术法的幻光在这片江海上闪耀,离江海很远的地方都依稀看到这幻光,听到这声响。
熊虎鹿马纷纷外逃,鸟兽齐散四处飞远。
天明到日暮,国师的拂尘断了。
他也似拂尘断在了江海里。
鲜红的血液在激流中冲散,鱼儿逃窜。
天边的红霞那样绚烂,国师想起年幼之时,他的师父告诉他。
“你当为璟朝献出一生,不得娶妻生子,不得妄想红尘。”
璟朝快亡了,璟朝的太后还能安宁吗……
国师得不到回答了。
生命的最后一刻,他突然发现,他记不得自己的名了。
国师……国师……国师之外,他是谁呀——
江海涛涛而去,百里霁的剑绽了裂纹。
他收剑入鞘,静静屹立许久。
夜来了,月色依旧。
百里霁用野草编织了一盏河灯,在月河里放远。
怯玉伮,我不能去见你。
好疼啊,这条路,浸满了鲜血。
国师已亡,一座又一座城池沦陷,璟朝摇摇欲坠。
百里秩穿戴好王服王冠,戴上祭祀面具,一步步走到朝堂之上。
他问众卿有何建议。
众卿沉默,偶尔几个出言——主战或主逃。
一个大臣跪下道:“大王,叛军首领是公子霁,他没有死去。”
“大王,您逃吧,您是他的亲弟弟,血肉相连——公子霁心性纯良,断不会弑弟弑母——”
“荒唐!”百里秩打断了他,声音嘶哑,“兄长早就死了,不知何处来的妖魔打着兄长的名头,败坏他的名声,你们这些自诩璟朝忠臣的人,竟信了叛军的胡言!贪生怕死之辈,卖国求饶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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