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楼是靳寒的办公大楼。
三年前由他亲自选址督建,地处枫岛最繁华的市中心。楼对面就是他们小时候经常去玩的达格夫町小河湾,后面隔着一条中央大街,是裴溪洄的得闲茶社。
裴溪洄以前有事没事就会来这栋大楼里晃荡。他喜欢这里的员工食堂,一个年纪挺小的女师傅做得一手地道的淮扬菜,难得能合他那个挑食胃。
他差不多每周都会过来吃两顿,作为交换会给小师傅带得闲的茶点——这东西在枫岛是抢手货,和裴老板亲手煮的茶一样千金难求。价最高时被炒到过上万一盒,要托关系提前预约才能吃到。
今天裴溪洄也给她带了茶点。
他有大楼里任何一层的门禁卡,整栋楼就和他第二个家一样出入自由。
但他也不会到处乱跑耽误别人干活,只会去靳寒的办公室和员工食堂。
小师傅有阵子没看见他了,乍一看立刻就皱起眉头:“怎么瘦啦?”
裴溪洄把茶点递给她,“吃不到你做的菜馋的呗。”
“这还不好说,正好我前两天学了新菜,你中午留下吃饭。”
“不了。”
裴溪洄抬眼看向墙上挂着的表,已经八点半了,靳寒九点过来,谈完事签完协议,估计不会让他留到吃中午饭的时间。
他看着对面戴着个高高的厨师帽的小姑娘,对方已经忙活开了要给他做菜。
“别忙了,今天不留下吃。之后我可能也过不来了,你想吃茶点了就去得闲,我让他们给你留好。你送人还是卖都行,卖的话记得看好行情再出手,别卖贱了。”
小姑娘放下手里的大勺,跑到小窗口来瞧他,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眨巴了两下:“你咋啦?吃腻啦?吃腻了你吃别的窗口呗,让他们别放你不吃的那些东西。”
“没有,一辈子都吃不腻。”裴溪洄低下头,眼尾带出个苦涩的笑。
他心道我要和靳寒离婚了,门禁卡也会被收回去,到时候进都进不来,还怎么吃?再说即便进得来他也不好意思老在人跟前晃。
“我得去趟外地,朋友新弄了个茶园准备种新茶,我去给他掌掌眼。”
小姑娘一听又喜笑颜开了,“就因为这啊,那等你回来的呗,这么点事你哭丧个脸。给,我新做的桂花酥,你拿回去吃吧。”
一盒茶点换来一盒糕点,裴溪洄拿在手里一掂份量就知道里面装了不少。
小姑娘是餐厅大主厨,忙着呢,也没工夫和他多聊,糕点给他就要走。
裴溪洄叫住她:“等会儿,还有个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啊?”
裴溪洄抓了把后脑的小揪儿,说:“靳寒他一忙起来就不顾得吃饭,得要人催,你帮我留意下他每天中午来没来。不来的话告诉我一声,我叫人去催他。”
“行啊,没问题。”小姑娘答应得挺爽快,“但我的消息也不一定准啊,靳总最近也不怎么来食堂吃了,他前面五天就没来过,也没让往顶楼送。”
“没来过?五天都没来?”
裴溪洄皱了下眉,这不对劲儿。
靳寒不是重口腹之欲的人,对吃的就一个要求,简单快速。中午没应酬的话他很少会出去吃,嫌麻烦还浪费时间,都是自己下来员工食堂,或者让食堂送餐。
五天都没下来也没让送餐,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根本不在楼里。
那他那五天去干什么了?
裴溪洄拿着桃花酥,若有所思地走上楼,一路上都在想靳寒的事。到办公室门口时他拿出门禁卡在把手上一刷,发出“滴”的一声,然后就没了。
门没开,把手上的电子屏幕弹出四个字——非法闯入。
裴溪洄让这四个字弹懵了。
他以前来靳寒这里都是直接进,不用等人。靳寒会议排得很满,有时候裴溪洄过来他都没空见,让人自己去办公室吃点东西喝点水睡个午觉。
他办公室里那些电脑资料和纸质文件也从不避着裴溪洄,裴溪洄耍赖的时候经常坐在他腿上,让他用正在工作的电脑分出一半屏来给自己玩扫雷。
现在那四个大字明晃晃地顶在屏幕上,就像是隔空给了他一个耳光,提醒他亲疏有别。
也对,都要离婚了还往人办公室里闯,多少有点没边界感了。
裴溪洄自嘲笑笑,抱着那盒糕点跳到窗台上,小狗似的安安静静蹲着看朝霞。
几分钟后电梯门“叮”地一声,随后响起四五道脚步声。
他连忙蹿起来看向拐角,快走几步迎上去,靳寒出来时他习惯性地向前伸了下手。
这么多年他都是这样接靳寒下班的。
一个伸手一个抱,兴致来了靳寒还会兜着屁股把他架起来放肩膀上。也不进办公室了,直接拐进休息室往床上一扔,该干嘛干嘛。
所以说习惯这东西真可怕。
也真会让人难堪。
靳寒微微侧身避开他的手时,裴溪洄感觉自己脸上着了一层火。
他的手还悬在半空没收回来,靳寒已经从他旁边擦身而过,看都没看他一眼。
靳寒身后跟着的人都愣了,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傻站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裴溪洄收回手朝他们笑笑:“都进去吧。”
几人跟在裴溪洄身后进去,一个助理一个律师一个保镖,都是之前认识的。
除此之外还有个穿格子衫的工科男,裴溪洄印象里没见过他。
但见没见过都不重要,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靳寒身上。
靳寒刚才从他旁边过时走得太快,他连个正脸都没能看到,身上的香水也换了,是他从没闻过的味道。
他没往里走太近,和其他来办事的人一样站在办公桌前面,深吸一口气抬头看过去,一和靳寒对上视线,心口蓦地被揪了起来。
不是才五天没见,怎么瘦了这么多?
他穿着一身挺括的黑色大衣,脸色苍白得仿若大病初愈。没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几颗扣子,一只手懒懒地放在西装裤口袋里,袖口下露出一小节手背,能清晰地看到上面那层淡青色的血管瘦到浮凸出来,如落叶上的一条条经脉。
裴溪洄想问问他怎么瘦成这样,是不是生病了?
可还没开口,靳寒就冷淡地移开视线,脸上的神色仿佛丝毫不想看见他,从抽屉里拿出离婚协议,低声说了两个字:“手机。”
裴溪洄从没见过这样的他。
在他印象里哥哥是一座静默的山,看向他的眼神永远是温柔的、内敛的、嘴角如同大山的沟壑般藏着一点不易察觉的笑的。
只是看着他,都像在说我爱你。
可现在靳寒看他的眼神却像在看一个麻烦的生意伙伴,只想赶紧敷衍完好让他消失。
裴溪洄的心脏疼得像被扎漏了,嘴唇翕动两下最后还是把话咽回肚里。
他拿出手机,连着电脑ipad一并上交。
靳寒没伸手接,只让助理拿过去交给那个格子衫男,然后就听到他用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的语气轻飘飘说道:“把他手机里、电脑里、社交软件里,所有和我有关的照片、视频、影音内容,全删掉。”
裴溪洄只感觉自己听到他这句话的那只耳朵,连着同侧的半边身子都被砍掉了,从他被钉住的身体上血淋淋地撕扯了下去。
脑袋里“嗡”地一下轰鸣,就像被罩上个大钟然后猛地一敲。
之后的一切都是混乱的。
他扑过去抢手机,两个保镖拦住他。
他拼命挣都挣不过,大声喊也没人听,只能眼睁睁看着工科男把他的手机连在一个不知道是什么设备的很大的屏幕上,屏幕上跳出来好多蝌蚪一样的绿色代码一行行地闪。
闪一行,少一行。
他手机里和靳寒有关的相册就被清空一个。
一分钟不到,一部手机就清理完了。
再还回来的时候手机里靳寒的相册、他给靳寒发的短信和他们的微信聊天记录都是空白的,连那条愿望录音都没了。
裴溪洄半晌没说出话,整个人都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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