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葫芦娃”的话来说,你这打头走到哪儿,都不是个好东西。
“葫芦娃”原名徐陆,至于为什么狄初叫他葫芦娃,给出的答案是:你从来都做不出成人该干的事儿。
狄初临时改了路线,决定暂时不去给未来班主任留下个混账的印象。
徐陆在那边儿没完没了地唠叨:“初,到学校没?在干嘛呢。”
“刚观摩了一场厕所野战。”狄初靠在四楼围栏边,栏杆上全是灰,一挨一个印儿,估计很久都没人打扫了。跟这破学校一样,让人看起来就觉得烦躁。
“操,看到鸟没?”
狄初把烟头在围栏边戳灭,狠狠拧了几下:“你要能闭嘴,还能看到更多。”
“妈的,正播着呢?”徐陆有些兴奋,跟他自己亲临现场一样。“你这是心情好些了?”
“葫芦娃你有事儿没,”狄初说,“没事儿我挂了。”
徐陆难得语重心长:“初,听我说,别做傻事。”
“我他妈智商能比你低?”狄初嗤笑一声。
“啧。”徐陆那边儿有水杯落地的声音,“第一天去你别惹事儿。咱还不清楚那边什么情况,你安生几天成不?”
“你让我不惹麻烦?那活着有什么意思?”狄初冷笑。
“我知道你现在情绪还不稳定,伯父伯母刚刚去世,但这是他们的选择。初,不怪你。你也怪不得他们!”
狄初看着楼下空地上成群结队的学生,陌生的人,糟糕的环境。心里狠狠抽了一下,感觉脸上有滚烫的液体在肆虐。
操。狄初,你也跟着从这儿跳下去得了。
狄初抹了把脸,吊着嗓子悠然道:“没怎么,回老家,混吃等死。”
“什么?”可能信号不太好,徐陆没听清,条件反射地问了句。
狄初看了看表,估摸着该回校长办公室了:“没什么,新愿望:早点死。”
“初,你还能不能行了?”徐陆继续压低声音,电话那边依稀传来学生朗读的声音。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内容,狄初听得发酸,他吸了口气:“你他妈能不能不要上课给我打电话?压着公鸭嗓他妈的以为你跟我偷情啊操。”
“哎!”徐陆提高了声音,“你还能不能行了?!”
“行!小爷我行着呢!”
狄初在情绪崩塌前,果断挂了电话。
他站在原地,往左边是谁他妈知道文科还是理科班,往右边是谁他妈知道高二还是高三。
什么都陌生,什么都不认识,什么都不知道。
狄初前天在父母下葬后,浑浑噩噩回到这个地方,这个在他小时候来过几次的母亲老家——小县城——给他幼小的记忆力留下的印象,聊胜于无。
狄初转身往楼下走,打算回校长办公室。
他从今天开始,强迫自己只记住眼下的事。全当十七年前的所有记忆都是水中月,镜中花,通通都是狗屁。
其实早就该看出来,狄初走在路上想。连药物都控制不了精神失常的母亲,除了从楼顶一跃,还能做什么。
他只是不甘,只是怨,为什么父亲也要遗弃自己。
当那个男人从他面前跟着消失在窗口时。
狄初没哭,他只是觉得烦躁。因为人死后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操办。
怎么这么烦。
活着这么烦。
死了也这么烦。
狄初刚走到校长办公室门口,猛地被人撞到一边,来者龙卷风似的刮了进去。狄初稀里糊涂地跟着往里边走。
刚刚撞他的男人正靠在校长办公桌边,腋下夹着几本书,右手拿着老年水杯,左手拿着公文包。身材偏胖,还是个地中海。
男人扯开嘹亮的嗓音在办公室里嚎了几句:“陈校,赶紧的,有事说事,班上那群兔崽子还等着我上课。”
陈校长坐在椅子上,看到他身后的狄初招招手:“来来,你过来。手续办好了,跟着林老师去上课吧。”
林老师回过头,长得挺慈祥,说出的话倒不怎么和蔼可亲:“哎?就是这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
狄初愣了两秒。
“对,是我这种玩意儿。”狄初看着他,诚恳道。
林老师乐了:“嘿,小子挺冲。你那头发不剪剪?”
林老师指了指他扎起的长发,实际上狄初觉得并不长,刚好齐肩。不过要跟校规上的标准比起来,自己这算是奔着处分一路高歌而去的。
狄初摇摇头,耸肩道:“不能剪,折寿,开过光的。”
林老师愣了愣,问陈校长:“这小子以前在学校的成绩该不会是造假的吧,你再看看,是不是街边办证伪造的?”
狄初看起来特不着调,从头到脚,穿着打扮都显示着“混账行为艺术”的气息。同他成绩单上的高分极不相符。
“错不了,”陈校长端起茶杯牛饮,狄初头一回见到这种喝茶方式,要不是陈校长还往杯子里吐了口茶叶儿,狄初以为茶杯里实际上装的是烧刀子。
“这孩子,是难管了点。他们老师还专门打电话来表示慰问,说是个好苗子,别埋没了。还有……”
陈校长给林老师递了个眼色。
后者心神领会地点点头。
狄初想,别埋没了,说得好听。他已经没有了过去,那未来又算什么?
烂了也好,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林老师若有所思地转着手中的老年保温杯:“好苗子你往我班上放?不怕长成歪脖子树?”
狄初差点没喘上气,这老师挺能个儿的,几句话就把他烂泥般的心情搅得天翻地覆。
狄初:“不怕,打根起就没直过。”
林老师耸肩,有个性。
当即抽出腋下的书往狄初手里一放,转身出了办公室。
“跟上!别磨蹭了,再不去上课,班上那群兔崽子非得翻天不可。”
狄初拿着林老师的备课本和书,拽着步子跟在后边儿。他低头看着本子上的字,林爱学,什么破名字。狄初抬头,林老师的后脑勺闪闪发光,决定叫他地中海。
“你呢,别有什么压力。学习嘛,在哪儿都一样。最多就是环境变了,年轻人很快就能适应。”林老师走在前面,一脚踢开楼道上的垃圾,“哪个找死的兔崽子乱扔垃圾!”
狄初的太阳穴跳了跳,他对这个老师有着不太好的感觉。
“班上同学都叫我老大,也有叫我老板的。你想怎么叫,随你兴趣。”林老师没回头,抬手指着操场,“我们学校虽比不上N市的私立高中环境,也算得上是亲近自然了。你不要觉得别扭,这里……嗯,空气好。”
狄初顺着看过去,还是刚才他站在四楼看到的破败操场。这学校统共就一个操场,没有铺橡胶跑道,圈子里面随便长了些野草,便是足球场了。边上还有两个篮球场,其中有一个篮板上的篮筐不知被谁卸了。
这地方,也就对得起“空气好”。
林老师没听到狄初回答,侧头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心情不好?”
怎么都在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好。
不就死个爸妈成了孤儿,这事儿至于全世界都来跟他说你不要难过吗?
“嗯?”狄初醒神,“哦,没。”
“什么哦不哦的,我知道,你这情况吧……要学会自己调节,年轻人得坚强点。”林老师低头看看表,加快了步子“快点,马上到了。”
拐个弯,林老师停下来。班牌上写着高三(一)班,门有些破旧,好好的防盗门上有一个比较深的脚印,像是谁常年踹出来的。
喧闹声从门缝儿里如潮水般往外涌,大有逐渐澎拜的气势。实际上搁在老远就能听到某个班在不要命地喧闹着,狄初低头瞅瞅林老师的地中海。
没想到是他即将要融入的地方。
不对,没有融入,就是待着而已。随便哪哪儿,待着就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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