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武史略 下(192)
襄候手心冒着冷汗,看着城头说“京城现在群龙无首,他们需要时间”
“赵志平会不会下令让禁军进攻”安阳王看了一眼身后,心里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不会”襄候转头看他“永安军和禁军只俸圣命,陛下不在,旧族大臣会倒向安王,我们又到此,何迢等人不敢轻易领命”
城楼上
秦宇看着下面“朕见过不少野心勃勃的人,他们都觉得自己定能成大事”呵呵一笑,他对旁边的杜雪堂说“但实际上大多都是庸碌之辈,不值一提”
眼神示意李晗,李将军行礼,下了城楼,骑马飞快的出城。
“城门开了”安阳王直起身子说“是谁?”
“禁卫将军李晗”襄候胡须抖动一下,策马上前“李将军”他抱拳行礼,眉间倨傲。
李晗面色严肃,看着他说“襄候与安阳王此举,等同谋逆,此刻退军,既往不咎”
“将军,本侯听闻京中藏有奸人,谋害陛下,陷害安王,本侯与安阳王正是为正朝纲”
“安王冤否,陛下自有定夺,若不退军,我只有俸圣命··”
呵呵··襄候冷笑着打断“将军,何来圣命!”
“侯爷老眼昏花,难道看不见城头陛下龙旗”李晗说着一指宣武门城楼。
城墙上,黑色的旌旗迎风飘扬,金色的龙纹像是活的一样,襄候目光扫到旌旗下站的笔直的人,还有那身让所有人熟悉的战甲,身子一阵颤抖。
“陛下!”
襄候直勾勾的盯着那个人,仿佛能看见陛下那双冰冷漆黑的眼睛,脸颊一阵抖动,他狠狠一拽缰绳,向西逃去。
安阳王看着城头,眉间微动,忽然抽出长剑,策马追了过去。噗!长剑透体而过,襄候转身看着安阳王嘴角的冷笑,一口鲜血喷出,跌落下马。
“臣受奸人蛊惑,愧对陛下,今日手刃逆贼,请陛下严惩”安阳王抽出宝剑,下马跪倒。
城头上,秦宇手扶着青砖察觉到一丝冷意“若坚儿有此人半分决心就好了”他嘟囔一声转身离开。
赵志平跟在身后,听见他的话,眉毛微微动了一下“陛下,城外叛军?”他问。
“安阳王入京看押,其余人等暂免其罪,以观后效”
“是”
下了城墙,秦宇刚要上车,眼角瞄见一个身影跑了过来。
“老爷!”
一声女子的呼喊,所有人都望向那里,侍卫迅速将秦宇包围,李晗挡在身前,谨慎的看着那名女子。
“苏氏”秦宇越过李晗看清了那人。
苏氏站在青石板路上,怀里抱着孩子,披风的冒兜被吹落,发髻略微有些凌乱,脸上带着憔悴,可看见杜雪堂时,又如释重负的笑了。
“让她过来吧”秦宇摆摆手,忽然觉得身上有些累了。
侍卫让开,苏氏抱着孩子,快步走到杜雪堂面前,紧紧抱住了他“老爷,我听说您受伤了”
杜雪堂身体一僵,眼角瞥向马车旁,陛下负手站在那里,微微抬头,似乎在看着天边。
“夫人,陛下还在这里”他微微后撤一步。
苏氏终于回神,看见周围的众人,半低下头,脸色羞红“参见陛下”
呵呵··秦宇笑笑,走到她身前,低头看看她怀中的孩子“令郎叫什么?”
“回陛下,小儿薛然”苏氏微微欠身回答。
秦宇点点头,仔细的看了眼孩子“好名字,令郎将来必能如其父一般出类拔萃”他抬头看向杜雪堂,凝望片刻,笑了。
“人间如君者少见,得遇爱卿,朕此生大幸”
“微臣”杜雪堂躬身,遮住眼睑“谢过陛下”
“这一番辛苦爱卿了,回府陪陪家人”
秦宇登上马车,李晗一挥鞭,马车缓缓向皇宫驶去。长生不老是句谎言,世外桃源又太少了,我还是有权有势,却学不会仗势欺人了。
马车晃动,秦宇手指在伤口上按按,半低下头忽而笑了。老子现在能晕了,你倒是让老子晕啊!
☆、休朝养病
昭和殿
“传令”秦宇冲身后的赵志平说“襄候忤逆,已经伏诛,卫氏一门抄家,送入诏狱,与西苑行刺,卫氏相关的人,送到刑名司,让谷磊彻查”
“是”赵志平领命。
赵先生刚要离开,秦宇又问“陆琮抓住那个人叫什么?”
“商溭,建平年间,陛下灭吴时,他曾出使江北”赵志平回答。
“让陆琮亲自调查商溭”秦宇说着眉峰压低“朕要知道一切”
赵志平心中奇怪,不过没有过多询问,转而问“安王府那边?”
“唉··先那样吧”秦宇叹息一声,身子更加疲惫。
赵尚书退了下去,小福子看着病恹恹的皇帝陛下,上前一步关切的说“陛下,钟御医在殿外,召他进来吧”
“嗯”
小福子赶紧去请钟行,归来时皇帝陛下已经躺在短榻上睡着了,他和钟行互相看看,守在一旁没敢出声。
仁德元年十二月,襄候谋逆,这是仁德年间牵连最广的一场大案,上至王公,下至士兵,无一幸免,大雍的所有重臣都被卷进来,以至于后来的种种,谁也没有预料到。
除夕前夜,京城肃杀的没有一分新年气息,尤其是勋贵居住的东城,往年的这个时候,京外的杂耍戏班会进城,街头巷尾热闹异常,江南的商贾也会大量涌入,大赚一把王公贵族的银子,可今年这些人都被拦在了京城之外。
自从西苑行刺,京城一直封锁,城外守候的人早就散了,天子盛怒,这座风雨飘摇的城池,让众人望而生寒,不进也罢。
昭和殿
秦宇端着药碗,看着面前的奏折,看到一半就将药碗狠狠的摔了出去。小福子早已习惯,这些日子陛下已经摔了不少瓷器了。
“奴才让人再给陛下煎药”小福子一边蹲下拾起碎片一边说。
“嗯··咳咳”胸口一阵起伏,秦宇咳了两声,脸上苍白了一些。
没有片刻,端药的宫人和钟行一起进门,秦宇抬头看见他,才发现已经过去一上午了。
“陛下”钟行执礼。
“过来吧”秦宇伸出一条手臂,另一只手抽出奏折,熟悉的语句,熟悉的意见,他太阳穴一跳,险些又要摔了药碗。
钟行瞄见他的神色,朝中的事情他听说了,朝中几乎所有重臣,都上奏令陛下削去安王爵位,以显示国法公正。
“陛下”他收起东西,小心的说“恕微臣直言,陛下不可如此操劳下去,更不该动怒”
“还有呢?”秦宇看向他。
钟行小心的看看他,一咬牙说“陛下之疾,多年积弊,本就难以治愈,又经西苑遇刺受伤,天寒地冻,陛下已是伤上加伤,长此以往操劳过度···”他忽然跪倒叩首说“必有性命之危”
皇帝陛下是个不配合的病人,钟行一向不敢过分违逆,只是再不劝谏,恐怕他的祸患来的更快。
老子不能死!秦宇坐在那里,叹息一声,放下手里的奏章说“明日新年,休朝十日吧”
“是”小福子领命出去传旨。
钟行松了一口气也退了出去,秦宇站起来,摸摸桌上的药碗,还是温的,他端起来一饮而尽。
“呸!还是太苦了”
窗外簌簌白雪,秦宇看了一会儿,想起好像许久没有看见曲少爷了。
“小福子”秦宇转身“小辉呢?”
“回陛下”小福子躬身说“曲公子离开几日了,好像去安阳了,见陛下忙碌,让奴才得空再回您”
曲公子从来说走就走,行踪飘忽,陛下也从来不问,弄得他也不知该不该回,谁知今日问起了。
呵··能引得曲少爷二次探望,看来那位安阳美人非常特别!秦宇笑笑,看着空旷的大殿,心里忽然有点难过。
“小福子,咱们回··”秦宇站到廊下,茫然四顾一圈才说“回太和殿”
祁山
溫山提着东西,绕到背阴的隐秘处才向上爬去,自从天子册封了这座山后,北境军将附近的村庄全部迁走。
祁山百里外,设有哨卡,连猎户都不准进入,有违反者,以谋逆论处,若不是溫山熟悉这条隐秘的路径,恐怕连他也无法靠近。
顶峰,溫山看着石门前堆积的白雪,皱了一下眉,快步走了过去。
“白师兄”
“溫山”白云飞坐在屋内,看向他的眼里没有人情温暖“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师兄”溫山放下心,坐到一旁,闲谈似的说“新年飞鸽传书叫师兄过来,您也不听,今日特意来看看师兄”
新年!白云飞嘟囔着,想了一下问“今日何日?”
“今日初五了,师兄真是山中无日月了”溫山笑了。
“我记得时间,只是不知道日子而已”
我记得秦宇从四方山上坠落有多久,我记得我从安阳回来有多久,我还记得··他从山路摔下去那天,距今日有多久。
手掌摸上旁边的两把佩剑,白云飞下意识的就想去摸酒杯。
“师兄”溫山按住他的手腕“您是不是··想见他啊”
白云飞收回手,瞥了眼佩剑,对他说“我说过,再不相见”
溫山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头说“说出去的话也可以收回,我和芸儿每次吵架,都能收回”
“可是··”
“白师兄,我怨姓秦的,也不同情他,但是我对不起您,若是我能早点找到您,您和姓秦的不至于走到今日”
当大雪山的惨剧,变成了陈年旧事,在平淡的日子里一点点消磨干净后,溫山忽然想明白了师父临终对他说的话。他可以选择怨恨姓秦的,也可以选择报仇,但是他不能将这份怨恨强加给白师兄。
不明就里的白师兄,只能复仇,而他至少该知道真相,再选择是否怨恨,是否复仇。
“都过去了,结束的不能再结束了”白云飞神色没有变动,再次摸上了酒杯。
溫山看了他一会儿,犹豫片刻说“我本来不想告诉您,但是··姓秦的不久前遇刺了,京城已经戒严许久了,外面都说他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白云飞眼前一黑,仿佛又看见从山坡滑落,摔的头破血流的秦宇。忽然起身,白云飞推开长久不开的石门,走到外面,脚尖一点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