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部落里的气氛低迷。老郎主身死,主母改嫁,牛羊损失大半,新郎主又磕坏了脑子。大家惶惶不安如同末日将至。如今新郎主拉了这么多粮食和盐回来,大家肯定能安心了。
“那日、萨日恐怕要担心了。”天已经全然黑了,草原的晚风刮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的疼。贺兰定原本答应家中弟妹会在晚餐前到家,可看如今的脚程,恐怕还要食言了。
阿史那虎头笑呵呵道,“晚上有肉干,他们肯定会高兴地在地上打滚。”阿史那不理解贺兰定的忧虑,跟小崽子们有什么话可讲的。有肉吃、有奶喝比什么话都顶用。
又说了两三句话,阿史那策马折返回身后缀着的运输队旁。因着买了太多的东西,两人无法运回部落,便在市集上雇了一辆马车帮忙运货。阿史那虎视眈眈地守在运货马车旁,生怕一个错眼,车夫便拉着他们的货物跑了。
在黑暗中前行了一个多时辰,当看到不远处部落的灯火与炊烟之时,就连贺兰定的心情都是激荡的,忍不住踢踢马肚,加快了回家的步伐。
“阿兄!阿兄!”两小孩冲出营地,像小炮弹一般飞奔迎向贺兰定。
“吁~~~”贺兰定吓了一跳,赶紧勒住缰绳停马,生怕两小孩儿被卷进马蹄下踩踏成肉泥。
“危险!”贺兰定翻身下马,提溜起小孩的衣领,冲着圆屁股就是“砰砰”两巴掌。
只可惜,隔着厚厚的羊毛皮裤,贺兰定这两巴掌还不如挠痒痒来得重,两小孩儿根本不买账,被贺兰定提溜在手里笑得咯咯咯。
“阿兄,萨日好担心你。天都黑了,有狼。”妹妹萨日身子一扭,反手搂住贺兰定的胳膊。
小姑娘声音软嘟嘟的,贺兰定一听,什么火气都没了,温声道,“下次不能往马跟前冲了。阿兄给你们带了肉干,等下加餐。”
“哇哦~~”两小孩高兴欢呼,一左一右抱着贺兰定的大腿直蹭。
同样高兴欢呼的还有族人们。这些在贺兰定的父亲去世后依旧跟随着贺兰定的,不仅是家将、士兵,更是他们的族人、亲人。
毛毡帐篷隔绝了料峭的寒风,热气腾腾的奶茶锅子咕噜噜冒着泡泡。这奶茶可不是上辈子那种红茶兑鲜奶的饮料,而是一种奶餐茶粥。
或者说是一种牛奶汤底的大乱炖,些许粗盐,一把炒米,泡点馕饼碎,条件好些的可以切些肉干混着一起炖成一锅。便成了草原人民最最丰盛的一餐了。
“阿兄,这个肉干好不一样。”萨日双手捉着肉干,像小兽一般侧着头撕咬着。
干巴巴的肉干咀嚼得腮帮子疼,可两小孩儿却啃得津津有味。萨日一边咀嚼,一边看向贺兰定,“这个肉干好像甜甜的,不一样。”
贺兰定拿过肉干嗅了嗅,果然闻到轻轻的果香。
贺兰定猜测,“可能是用果木熏过的肉干。”这肉干是从市集上买的,可能是汉人制作的,和草原上直接大风吹干的制作方法兴许不同,更添了一番滋味。
“阿兄好厉害。”弟弟那日吃完了肉干,嗦着指头回味着滋味。
贺兰定不敢给两小孩多吃,怕他们陡然吃撑了反倒伤了肠胃,见他们意犹未尽的模样,只笑道,“不着急,明天还有肉干吃。”
“阿兄啊,争取让你们每天都吃上肉干。”
“阿兄真好!”两小孩跳豆一般蹦向贺兰定,油乎乎的小手就攀到他的身上。
贺兰定很想给弟弟妹妹们立个规矩,比如饭前饭后要洗手什么的。可是这操蛋的一年到头洗不上几回澡的世界,真是讲究都讲究不起来。
将两小孩儿从自己身上“撕”下来,贺兰定叮嘱道,“刚吃饱的不能睡,跑两圈消消食再钻被窝。”
“知道啦!阿兄!”两小孩掀开门帘,风一样地跑了出去。
隔着厚厚的毛毡门帘,贺兰定听到了族人们的歌声,热烈而明亮,让人忍不住嘴角上扬。
卖书得来的八千钱如同一根定海神针,让惶惶不安的族人们安心了,也让贺兰定这么个异来客在这片苍凉荒芜的世界有了立锥之地。
抄书事业的一炮打响让贺兰定紧绷的心神放松了几分,总算有心思去琢磨琢磨如何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了。
阿史那虎头采买的物资里有不少的菽,也就是黄豆。黄豆是个好东西,可以磨豆浆,做豆腐,酿酱油,还可以发豆芽!
想起黄豆的妙用,贺兰定顿时两眼冒光。
“豆腐、酱油有些难。可是豆芽和豆浆还是可以试一试的!”贺兰定觉得自己再不搞些蔬菜吃吃,便秘就离自己不远了。
说干就干,贺兰定喊来仆人,问部落里有没用磨盘。
“有是有,但只有个很小的。”阿塔娜翻找了许久,给贺兰定找了来一个磨盘,是真的很小,就两个巴掌大小。
贺兰定注意到这磨盘上还有雕花,甚是精巧细美,完全不像草原上的物件,“这东西哪儿来的?”
阿塔娜说不出来,只知道从她记事起这磨盘就在部落仓库里落灰了。
“可能是以前抢来的吧。”阿史那虎头打量了两眼小磨盘,嘀咕道,“看着就是南人的东西。”
闻言,贺兰定恍然,魏晋南北朝,五胡乱华,华夏大地的北方被少数民族接手。如今自己就是“五胡”其中之一呢!
这部落里的不少东西估计都是当年鲜卑胡人南下时抢劫掠夺而来的。自己手上这精细的小磨盘很可能是闺房女儿家用来研磨胭脂水粉的吧。
“额.....”贺兰定心情复杂,难以言喻。随即将脑中的一团乱麻丢到一边——自己连厕纸都用不上,想那些个国仇家恨不过是徒增烦恼。这世道,管他是什么人,先活下去再说吧!
“郎主要磨盘做甚?”阿史那道,“这小磨盘不好使,我去怀朔镇买个大的回来。”如今的阿史那可是财大气粗得很。
“用不着,我先用这个小的试一试。”贺兰定准备磨豆浆。他着实喝不惯草原上未经加工的牛羊奶,只觉的腥气扑鼻。
贺兰定前一晚就提前泡了豆子,准备一部分用来发豆芽菜,一部分用来磨豆浆。这会儿石磨也找到了,左右没什么事儿,贺兰定便撸起袖子准备干了。
“郎主这是要做什么?”阿塔娜大惊,伸手要接贺兰定手里的豆子。
贺兰定:“磨豆子。”
“这事儿怎么能你们男人家做!”阿塔娜不仅抢过豆子,还抢回了磨盘。
“你今日不是要晒牛粪,还要清理养羊圈吗?”草原人民的生活并不闲适,眼睛一睁就是各种活儿:挤奶、放牧、捡粪便......
刚刚产出的牛粪非常潮湿,无法直接作为燃料使用,必须要去牛圈和野外将潮湿的新鲜牛粪收集运回,再拍成饼子晾晒干燥,才能储存以作燃料。
羊屎蛋子则相对干燥,用途也更多。风干吹硬的羊粪可以用来砌羊圈,还可以碾碎了铺在羊圈里作为隔温层,防止羊儿们趴在地上睡觉时腹部受寒。同时羊粪要比牛粪臭上一百倍,羊圈里一日不打扫,臭气传万里。
部落里无论男女老少,每个人每天都有固定要忙的活计。贺兰定可不想麻烦其他人“加班”给自己干活。
“我闲着无事。”贺兰定拿过黄豆和小磨盘,态度强硬,“等会儿要煮豆浆了我喊你。”
贺兰定一边儿磨豆子,一边望着天际发呆。天空和大地严丝合缝的连接在一起。贺兰定突然想起了上辈子玩过的扭蛋机。
投入硬币,咔哒咔哒扭动两下,咕噜噜滚出一个圆球出来。上半个圆球是天,下半个圆球是地。费力打开圆球,露出里头的贺兰定在磨豆子。
“噗。”贺兰定被自己的想象给笑喷了。
“阿兄在笑什么?”妹妹萨日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伸出小指头想要摸一摸石磨缝隙中溢出的乳白色液体,“豆子生奶啦!”
“是豆浆!”贺兰定笑着,“晚上有新吃食哦!”
这一日,贺兰家的饭桌多了一道新鲜的菜,叫做“豆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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