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关他干什么,裴峥,姜成岭不是已经入狱了吗。你做的还不够吗,如果不是你——”
裴峥一点点抬起头,蓦然间,眼底一片殷红。
“如果不是你——”
“他不会出车祸,是你给了他符纸,是你在他身上下血符!”
“我可以救下他,我本来可以救下他!”裴峥此刻极端地愤怒之下,又好像一片野火烧尽的废墟一般,失去所有的温度,“你为什么要干涉我们之间的事情,我说过,姜念是我的,三年前我就说过——”
“是你自己逼到他跳楼啊,裴峥!”
宋重挥起拳头,猛地砸向他的脸颊,“你这个混账!”
“他总想走,他总想救姜成岭,我不明白,姜成岭到底有哪里值得救,他害死我父亲,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又冷血的怪物,为什么姜念把他看那么重,为什么?!”
“裴峥!”
护士赶忙拦在二人中间,“干什么,殴打病人吗!”
“不,没,我,我没有怪你……”
裴峥看着手术室亮起的灯光,“我,对不起,我吵到你了是不是。”
宋重看了眼他身上的伤。
忽然问,“谁给你处理地伤口。”
这时候,裴峥似乎才看到自己腿上被简单处理过的右腿。
时雾在迫不及待地逃离他之前,也想过救他的。
他竟没有趁着自己昏厥过去直接跑开,而是先救了他的腿……
那么害怕他,遇事只会逃跑的那样一个人。
已经恢复了记忆,明知他是鬼。
却还是替他这恶鬼包扎了伤处,给他打了急救电话。
裴峥的呼吸蓦然间停住。
“裴峥,你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清醒一点——”宋重眼神沉痛,“对于你来说,姜成岭是恶人,可是对于姜念来说,这是他的父亲,他有感情难道不正常吗?他想见他,就这么不可饶恕吗?!”
“他父亲,不……”
裴峥摇头,“姜成岭才不是他父亲,血缘上来说,我才是姜成岭的儿子。”
宋重眼神微微凝住,“你这话什么意思,姜成岭不是姜念父亲?”
“这绝不可能。”宋重似乎想到什么,眼神渐渐凝住。
“裴城如果不是你的父亲,他不可能能够救的下你,替你挡劫——你一定早就死在十八年前!”
裴峥昏沉的眼眸一点点抬起,到了这一刻,他已经无心再验证裴城究竟是不是他的亲生父亲,不管如何,他都会将他看成自己唯一的亲人,最敬重的父亲,最亏欠的恩人。
他还记得很小的时候。
裴城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着一个个生涩稚嫩的字体。
在三年前,也正因为他。
裴峥最终从恶念中生生挣脱出来,选择去做一个好人。
无论如何。
相处的时光虽然短暂,可却在他人生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都是自己生命中最最重要的恩人,和血缘毫无关系。
“至亲之人,一定是血脉亲情吗。”
裴峥黯然道,“我们虽不是父子,却亲胜父子。这难道,不比所谓的血缘更亲。”
宋重摇头。
“不,这不一样。”
“这种‘生死劫’,绝对只有血脉至亲能挡。”
“那抱歉了,这可能是个例外。”裴峥再看了眼手术室,似乎无心和宋重继续争论这个问题,他真的已经太疲惫了,没有心力去想这些,“我做过亲子鉴定,我和姜成岭,就是父子关系。”
“我也很希望,我是那个人的儿子。”
“但很可惜,我不是。”
“我是姜成岭的儿子,我是……我最厌恶的人,唯一的儿子。”
宋重目光也跟着,落在手术台上。
倏然间,似乎想到了什么。
“慢着 ,所以,姜念不是姜成岭的孩子是不是。”
裴峥低下头,拽下脖子上的项链,打开怀表后,上面男人温润朴实的笑意清晰如昨日,“嗯。”
宋重蓦然间,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步履踉跄好几步,猛然间,浮现出一种极其不可思议的猜想。
他伸出手,直接夺过裴峥手中的项链。
他死死地盯着怀表中,那老旧泛黄照片里的眉眼和轮廓。
过去了十八年,手动机械怀表指针依旧一下下波动,时光荏苒,照片中善良温厚的父亲,生命却永远停在了三十岁这年。
他是为了救裴峥。
还是。
宋重握着冷冰冰的怀表,将目光投向手术室内。刺鼻的消毒水气息灌入口鼻,一瞬间让人骨髓都开始发愣。
为了同时救下,两个孩子。
一个亲子,一个养子。
他无法做出抉择,所以选择,自己去死。
哗啦——
手中的怀表瞬间落地,裴峥眼底生出寒光,跛着脚迅速上前一个用力推开宋重,将怀表小心翼翼地踹在怀里,“你做什么!”
这是父亲留给他唯一的遗物了。
指针呢,指针好像不动了。
裴峥惶恐地捧着怀表,一时间,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从他生命里渐渐流失。
“不……”
宋重将怀表盖伸手合上,看上裴峥。
“至亲才能挡灾,指的,就是血脉至亲。”
宋重眼神寂静如寒夜,看向裴峥的眼神里竟多出一丝不忍告知的怜悯,“如果他不是你的至亲,那他,就一定是……”
裴峥似乎意识到什么,看了看手中停滞的怀表。
又看向灯光始终亮起的手术室。
倏然,手表从他手中滑落。
“——姜念的父亲。”
这一次,他来不及捡起地上的怀表,而是跛着腿,一步一步,朝着手术室走过去。
整座医院里,安静得不像话。
就像当初,他守在手术室外等着父亲。
也是像现在这样,无比安静的深夜。
最后,手术室暗了,只推出一具尸体。
裴峥忽然间站不住了,径直地半跪在地上。
“姜念……裴城……”
不可能。
“你没发现,他们笑起来……有点像吗。”
啪嗒。
眼泪倏然砸落在地上,裴峥手指尖一片冰凉。
他那么恨姜成岭,也迁怒于,一直心心念念着姜成岭的时雾。他总是在想,他的父亲那么好,那么温柔,那么善良。
他用短短几年的父爱。
安抚了他一生的坎坷和痛楚。
所以他被亲生母亲抛弃的时候,所以,他被当做孤儿,孤孤单单长大的时候,所以,他被很多人欺负,心生怨念的时候,所以,他回想起一切,即将堕为恶鬼的时候——
都依旧选择做一个人。
做一个好人。
裴峥哽咽着,头顶,宋重拾起那一枚怀表,垂落在他眼前。
可他却一瞬间失去接住它的力气。
直到刚刚他都在愤恨。
为什么念念都不知道。
为什么他还要认为,姜成岭才是好人。
如果他知道裴城多好的话,他就会理解自己为什么要报复姜成岭,他会理解,为什么他会不甘心地堕为恶鬼,他会理解,他是多么地恨,也是多么地怀念。
可原来。
那一片赤忱的温柔。
那几年最温暖的父爱。
都是他偷来的。
——姜念才是裴城的儿子。
他得到了,本该属于念念的温暖的父爱。
却还责怪姜念不懂,这份爱多么赤忱。
“姜念生来财运好,又和姜成岭运势合,和你的命格也合。他想办法说服了裴城,将你们两个孩子换来养。因为这样的组合,姜念才能帮助他赚更多的钱,而赚来的钱,可以都用来宠着他,惯着他。让他短暂的生命里可以过得富足安乐。也可以给裴城和你,让你们全部衣食无忧。”宋重好像也终于将一切理顺了,“这本来……的确是一个谁都不亏的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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