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着,脸上难得不是嬉笑的模样,在院外徘徊许久。
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齐然出关是一个月后的事情了。
正值寒冬,雪云浓厚,天色阴沉如黄昏。
他推开屋门,眺望了一眼远处的山脉。
“不知寒”在空中飞舞一圈,剑尖接住一片六角冰花,殷勤地献到主人面前。
齐然淡淡地勾了下唇。
他随手撩起鬓边垂落的发丝,忽然瞥见院门处仿佛跪着一个人。
大抵是雪下了许久,那身玄色衣袍被雪浸透,白茫茫的,一眼望去仿佛与雪景融为一体。
齐然唇边的笑意慢慢敛去。
“不知寒”长鸣一声,呼啸而去。
“回来。”齐然冷喝一声。
“不知寒”去势一顿,缓缓地停了下来,但又实在是不甘心,于是重重地劈向了一尺外的雪地。
地面裂开一道缝隙,剑风削断了谢臣的一缕发丝,身上的雪簌簌而落。
他的身形逐渐清晰。
发冠凌乱,面色惨白,胸前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凝固着血红的冰霜。
实在是狼狈。
但齐然却没有半分的触动。
他甚至露出了一丝厌烦,遥遥地看了谢臣一眼,连走近分毫都不愿意,“剑君这是做什么?”
谢臣望着屋檐下的人,一瞬也不敢错过,“你进阶了?”
似乎是许久未开口,他的嗓子沙哑不堪。
齐然倒没想到他会注意到这个。
这次闭关,他的确有所进益。
或许也算是托了谢臣的福,他的心境有所突破,道心愈发圆满,因而修为更进一步,到了化神中期巅峰。
但他觉得没意思,什么也不想跟他说。
谢臣的眼睫翕动一下,冰凉的雪花落在他的眼皮上,很快融化成水,在脸上留下一道湿痕。
他垂下眼,心中酸痛难忍,却又无比的安心。
事已至此,失忆的他阴差阳错地做出了决定,如今齐然安好,他也该知足了。
那些不能说的,不应当说的,他原本想要全盘托出的,都不可以再说了。
谢臣握紧了拳,深吸一口气,“对不起。”
“在你闭关的第二个月,苏祗约我一战,那时师父为报仇窥伺在旁,却被苏祗发觉。我因着救他遭了暗算,失去了一部分记忆。”
齐然顿了下,抬起眼看他。
他目光很淡,没什么情绪,谢臣却不敢多看,生怕从其中瞧出厌恶。
他抿着唇,低低道:“对不起,师父于我有恩,他时日无多,只想让师妹有人照顾,而我……”
谢臣忽然止住,喉咙干涩,“我忘了你。”
他缓了缓,才继续哑声说:“那样的我并不在意多一个名义上的道侣,所以——”
齐然冷笑着打断了他,“所以,是我的错吗?”
“不!”谢臣连忙否认。
“不是这样,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我一向不会说话,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他神色慌张,眼神不安而惶恐,眼睫上融化的雪水似泪一般,生怕他误解。
齐然看着他这副前所未有的,急得仿佛要哭出来的样子,这足以让所有人动容的,卑微祈求的模样,只觉得可笑。
他的目光彻底冷静下来,心底也没有一丝波澜。
他用一种淡漠的眼神看着谢臣,声音不徐不缓,似是雪山上那一汪凉薄清幽的冰泉。
他问,“谢臣,你如今与我说这些,是想做什么?”
“你以为,我还会要一个别人的道侣吗?”
谢臣失神地看着他,怔在了原地。
他当然知道,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他主动的。
是他小心翼翼,费尽心思求来的。
齐然只是有那么一点喜欢他,不排斥他的靠近,可是同样的,他也没那么排斥谢凉。
只不过因为他是第一个,所以才有了这些不同。
但是现在,他没有了。
他什么都没有了。
以齐然的骄傲,怎么可能去接受一个挂过旁人道侣名号的人?即便有缘由,有隐情,有不得已,那又怎样?
他从不会委屈自己。
可是……
谢臣低下头,唇边无力地弯了弯,泛着一丝苦涩。
他还是怀抱着那么一点点,不可言说的期盼,希望齐然接受他的情有可原,再给他一个认错的机会。
痴心妄想,不外如是。
齐然看着他渐渐卸了力气的模样,语气愈发淡,“谢臣,别在我这耽搁时间了,去和你师妹好好过日子吧。”
他说罢便抬步向外走,却被谢臣牵住了衣角。
“不知寒”愤怒地嗡鸣一声,就要向他的手斩来,却被齐然在剑身上屈指一敲。
它的剑身摇摆了一下,不情愿地熄了火,但迸发的剑气还是无声无息地划开了谢臣的手掌,一道鲜艳的血痕霎时涌现。
深处的血珠顺着指尖砸在齐然的衣摆上。
一滴一滴,灼眼的红色在白袍上晕开,如同凌寒而开的红梅。
齐然眉心微蹙,低下头去看他。
谢臣撞上他的眼神,眼里的光亮逐渐黯淡,可他还是死死地抓着那一点衣角,“不要,齐然,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他意识混乱,语无伦次,“就这一次。我知道错了,对不起,我真的知道错了,可是我那时候没有办法,我不知道除了这样,还能怎么办?”
齐然淡淡地看着他,“是吗?”
“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荒唐的,非要一个化神剑君娶一个毫无感情的女子,才能做到的事。”
荒唐。
谢臣又何尝不觉得荒唐?
他那么长时间的挣扎犹豫,试图另寻破局之法,却在阴差阳错下失了记忆走到这一步,荒唐又怎么样?
他没有办法,只能将错就错,宁愿让齐然误解,也不想让他有所差池。
那是情劫,是死劫。
他如何能只顾着一晌贪欢,任由心上人步入死局,渐渐衰弱?
谢臣修行数百载,于剑道体悟愈深,愈是一往无前宁折不弯,他杀伐果断,太过清醒,根本不可能装作什么也不知道,就这样假装风平浪静。
可是这些,他都不能说。
于是齐然也没有再开口。
他俯下身,二指并起作刃,从谢臣手中将那被紧紧攥住的,沾染了血迹的衣角割了开。
白色布料被血侵染,渐渐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谢臣用力地把它攥在手心。
他想要去追,去求齐然回头,可是他看着那个远去的背影,却逐渐没了力气。
他觉得自己应该识相一点。
齐然讨厌他,根本不愿意再看到他。
他不该再让他不开心了。
作者有话说:
come on,跟我一起大声地喊,活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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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问道(十九)
雪雾茫茫。
才出院门, 齐然便看见了谢凉。
他站在几步外,撑着紫骨伞,白色狐裘上绽着点点红梅, 同他身后枝头盛放的血色梅花交相辉映,如同一副水墨画卷。
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眸却饱含忧思。
齐然看了他一眼。
那张脸被面具遮住大半, 看不出分毫和谢臣的相似,却还是让他再一次想到院子里的那个人。
他眉头微动, 神色里流露出一点不耐。
谢凉对他的情绪极为敏感, 见状便知要糟, 放缓了声音走上前来,“今日是天元宗开山门收徒的日子, 掌门说你应当会出关, 让我陪你一道去。”
虽说事实被他美化了几分, 实际上是他自告奋勇从天元宗掌门那里揽下了这事, 但他知道这时抬出掌门的名号, 齐然的情绪应当会高涨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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