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仅是道德和意志远胜于常人那种“完美”,而是构成他身体的物质本就不是常理上的血肉。墨拉维亚苏同他初次相遇时便已了解了这一点,但那个时候,这位来自另一个世界的改革者仍有许多的人性特征,在孱弱而可信赖的外表下也会有恐惧、不安、挫折和欢欣之类的情绪波荡,那么,是从什么时候起,这个人类变成了今天这副模样呢?
这个过程是逐渐发生的,他身边的人,包括那些应当对人的异化感知更敏锐的精灵也不认为这种情况有何不对,反倒是那些初次见到他的来自“旧世界”的国家代表,他们的即时反应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那些集中了人类最强烈欲望的王公贵族,还包括一些宗教领袖,都毫无疑义地接受了这名黑发黑眼的青年不仅是工业联盟,同时是将成立的人类自卫同盟的领袖。
他们说他有“近神的面容”和“无上的威严”。
这不是压力之下作出的对权力的恭维,虽然对于本人来说只是作了一次计划之中的宣言,因为如果台下众人有所不满,此前的种种铺垫也足够让他们在仪式之前对条约的内容让步妥协,然而情况出人意料地顺利,诸多原因之中,确实有一条是工业联盟的最高领导者给以他们的精神征服。
维尔斯将相关报告半冷处理了,但墨拉维亚知道云深必然看过。不会有人比本人更清楚自己在生理和心理上发生的转变,因为他不是那些普通的会为权力忘形的统治者,而是“术师”——这样一个魔咒般的身份。作为一头情感在必要时可以比较丰富的龙,墨拉维亚甚至有理由怀疑范天澜并没有察觉到他最重视的对象正在向着一个不太妙的方向转变。虽然那个孩子确实极其地聪明,成长也很快,但他有一个自己并未察觉的致命缺点。
他太年轻了,满足于自己唯一所爱也唯一地爱着自己,却未必知道这背后所意味的残酷。
“虽然这对工业联盟的发展和即将开始的战争有利,因为一个英明冷静,几乎不会犯错的领袖是可遇不可求的。”墨拉维亚说,“但你喜欢这样吗?喜欢‘超脱’人的身份,变成一个‘神’或者一个类似性质的东西吗?”
天眼系统投下的变幻光影笼罩着他们,指挥部的忙碌的声响环绕着他们,云深听到了他的话,却没有回答。
墨拉维亚说:“我想你已经知道一些自己会变成这样的原因,但我没有见到你有任何改变的意愿。因为这是‘最好的选择’吗?”
“不是。”云深轻声说,“这当然不是最好的选择。”
他当然知道自己正在逐渐失去作为个体的性格和情感特征,向某种理性生命的形态转化。
他看着展现在他面前的世界,说:“这只是……只是我的选择。”
第477章 缓冲期
给予中洲所有凡人强烈精神刺激的异象终于终结,大地仍有震颤的余波,但也只是余波,天空中的可怖群星已经远去,但那无论在云间还是晴天都无法隐匿的巨大光柱,时时刻刻都提醒着人们人间再也不能回到平常。
巨大的风暴几乎完全改变了地区的面貌,巨大的沙丘如凝固的波浪一般堆在第五行政区中心城市的外缘,在蒙上了一层沙影的中央公园向外望,隐约可见其起伏的曲线,除学校之外,围绕着这个美丽公园的功能区都陷入了极大的忙碌,生活区的人们修缮房屋,清理街道,在几乎占据城市一般面积的生产区里,驻守此地的军人与生产工人一齐扫除积沙,维护管道,修补受损的设备。在这场范围广泛的天灾中,区内许多村庄都被沙丘掩埋或半掩埋,风暴刚一停息,一支又一支的工作队就带着工具和物资从城市奔出,匆匆赶向各受灾地区,他们的目标十分明确,毫不怀疑来自上级的准确指示让他们能够最快速地找到最需要帮助的对象。他们并不担心迷失方向,矗立在沙海之中的空间通道是最醒目的坐标。
在这些奔向四方的队伍中,有一支骑队的方向却与众不同,是径直向沙漠深处的降临点而去。这支队伍人数不多,但人人身手轻捷,骑术娴熟,在迷宫般的沙丘里左右穿行,不断向着远方的空间通道前进,大致用了一天的时间,他们来到了那条空间通道的脚下。
随身携带的仪表说明不是肉眼的错觉,在他们向之前进的仅仅一天里,这条空间通道的直径又有了进一步的扩大,并且显而易见还会继续增长下去。由于这个奇观过于巨大,说是脚下,其实还隔着相当一段距离,他们已不能再前进了,不仅仅是身体感受到的环境变化在警告,还有一个新生成的黑色湖泊横亘在他们面前。
笔直的光柱矗立在天地之间,巨大的黑湖犹如从它扎破的大地伤口中涌出的血液,在晴日朗照下,黑色的湖面泛起微微的金色波浪,风吹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气息,夹杂着来自湖面的刺激而又有些熟悉的气味,一名骑士从驼兽背上翻身而下,快步走到湖边,拿出容器,装入粘稠的棕褐色湖水,其余人则摆开仪器开始记录数据,记录完毕之后,他们会后退一段距离,在出发前就指定的界限外搭建一个简单的观测点,正如其他人在工业联盟境内外对另外七条空间通道所做的那样。
这些数据被以纸张的形式记录下来,并通过在界限外才能够勉强使用的无线电向上传递。电波越过仍吹着粗砺之风的城市,越过群山和广阔的大地,将宝贵的资料在那座冰雪一样纯洁,钢铁一样坚固的伟大城市汇聚。这座城市如一颗强有力的心脏,无数的信息在此地集中,又有无数的指令从此地发出,推动工业联盟这部巨大的机器始终稳定而高效地运转。
在各部门的紧密合作下,为应对两个世界交接的冲击而暂停的生产用最短的时间恢复了过来。广场、公园和开阔地里的帐篷消失得干干净净,回流的人潮涌入工厂,机器隆隆启动,锅炉冒出腾腾烟气;列车从车站发出;生产队的队员掘开被堵塞的水道,将倒下的庄稼扶起;矿工们背着铁铲,拿着扳手、撬棍和其他工具,用推车推走滚落的石块,将断裂的栈道修复,肩拉人扶,将歪斜的设备正回原地;再度变得轻柔的海浪拍打着堆积了各种残骸垃圾的混凝土海堤,伤痕累累的白船壮观停泊在港湾里,灵活的检修人员系着安全绳爬上爬下,造船厂巨大的围墙上还有海水侵袭的痕迹,厂区内一片干爽,焊光闪耀,微小如蚂蚁的工人在各个庞然大物的骨架间忙忙碌碌。
一艘即将完工的飞艇如乌云停在地上,工人正在向它的硬膜外壳喷涂编号,飞艇巨大的影子落到不远处的办公室上,一扇半开的玻璃窗里,一名黑发的俊美青年正在伏案制图。
金属笔尖在他手中流淌出流畅的线迹,他落笔无一丝迟疑,绘制的地图比例精准,毫无错漏,并且信息丰富,是能够直接挂到墙上或送去资源部使用的。
如果在场有其他人,很容易就能看出,范天澜所画的是中洲中西部十七条空间通道的分布地图。
一份微缩到只有桌面大小的天眼子系统悬浮在办公桌前方,他对其拥有仅次于云深的权限,无须放大,他也能看到这些精微到极点的图像细节,如同倒映在他意识世界中的整个联盟一般清晰。就目前观测到的现象和记录的数据,这些空间通道仍在发展的过程之中,外部有强烈的拒斥立场使人用常理方式不能靠近,其内部正处于不稳定的状态,暂时没有任何生物体经此来到中洲世界。
无论试探入侵还是正式入侵,至少要待到空间通道变得稳定方能开始,这是留给中洲世界最后的准备时间。
范天澜合上钢笔,直起身体,将绘制完毕的地图推向一边,露出底下的中洲世界地图,他的目光落在这张地图未被覆盖的另一半——描绘着中洲大陆东部及与之连接的远东大陆的那一半。
总计五十四个降临点,分布在中洲大陆的是三十三个,远东大陆是十八个,有三个降临点落在海上,正是这三点之一,将那座正向工业联盟“回归”的浮空城“固定”在了某处海面。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佐明,但确实有理由怀疑这是一种早有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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